周氏听大夫的话,心口大石稍稍定落,投了个眼神在童绾身上,只见童绾坦然磊落,难免让周氏自疑。
真是童绾施以援手,周氏掩面沉思,童绾刚嫁来明华,应不至于与大郦的人牵扯。
近来周氏哥哥周超以信相见,若陛下对太子之位未在新春前订立,便会与元宵后起兵。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尽管荆廷州身边无所实靠,但她也不少提防,甚至在荆舒迎向她提起此事时,她当心那男子会是荆廷州私下结党由童绾去私联。
女使朝周氏看去请求指意,周氏向她点头示意,女使领会,让护卫领走大夫。
“母后,此事不理了么。”荆舒迎张牙舞爪,童绾几乎看出她撩向自己的利齿。
“舒迎,此事已理清。”
“还未有,舒迎怀疑二嫂对我二哥不忠。”
“是么。”周氏换了副看戏的面孔。
童绾不动声息的理着如今局面,倏然头脑一清。
周氏在前一盏茶里让女使追问到底,在大夫的一面陈词之后紧张神色全无,这一切,都在知道吕阳身份以后。
周氏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她在乎的是什么。
论周氏最在乎何事,倒要看她背后周家人在乎什么,想到此处,童绾豁然开朗。
堤防到这种地步,当真心计。
“童绾从未对殿下不忠。”童绾看向荆舒迎,内心无感。
荆舒迎始终针对自己,便是和荆廷州同父异母的缘由,而她自幼受周氏和容氏摆布,自然对荆廷州无感,更不会待自己体面。
“童绾救吕阳一事,那日有向殿下坦白,殿下对此事知情。”
“这事你圆的过去,那昨日呢。”荆舒迎冷笑,脸冲着周氏,手指向童绾,直言:“母后,昨日我亲眼所见,二嫂与诏隅出使的将军于凉亭私会。”
“此事”一旁站着的阿净看不下去,欲要抢话,被阿沅扯住掩话。
童绾当即看向阿净两人,给她们传了个安心的眼神,倏地露出一幅煞有其事又委屈的模样,言:“皇后娘娘还请为童绾做主,我与许将军虽年少倾心,但早已斩断情丝,昨日会面,无非旧人重聚,是童绾忘了规矩,在宫内与许将军独自相处,惹人非议。”
她极力否认,细眉微凝,惨黛如碎玉,此模样倒让殿内众人浮想联翩。
而这便是她表演的结果。
许将军作为诏隅来朝使者,周氏不过掌管后宫,手再长也伸不到许将军,至于她特地指明两人年少倾心,无非转移周氏注意。
而她和许将军并无真的私会,无论荆舒迎何来冤枉,既无实证,周氏也不能强加于她惩罚。
况且,她在殿内示弱的模样,更是削弱了周氏对她的怀疑,她要周氏内心确定,她童绾,不过是着重男女私情的小女子。
“绾绾与州儿的婚事是两国大事,绾绾定有分寸,此事便到这里,但绾绾忘了身份,当责。”
“谢皇后娘娘提醒,童绾甘愿受罚。”
“母后”荆舒迎有怨言,见周氏略微不悦的看了眼,她只得乖乖闭嘴。
童绾内心扯了个嗤笑,堂堂明华小公主,连被使了都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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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内,香油点着数盏,中间摆着一尊佛像。
比起往日的清净,此时倒稍显气息。
童绾跪在蒲团上领罚,这一跪已过去半个时辰。
她直着背而跪,鼻尖吸了高香而咳个不停。
双膝似是无了知觉,她抬着头看向佛像,却天旋又地转,头像是撞了墙入了水即昏即晕。
意识渐失,童绾却仍见佛像神态,悲悯哀容,手里盘了串佛珠,一副念诵朗经的姿态。
她仰着头看了会佛像,又觉自己过于冒犯,便移开目光看向两侧的柱子。
柱子刻着一副联文。
廷争酬造化,朴直乞江湖。
只因一字,她便想起荆廷州。
荆廷州,此刻又会在何地,又会是作甚。
“廷州。”
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无出声。
在静默的庙里,她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荆廷州,是她共枕的荆廷州,是与她温暖相贴的荆廷州,是会护着她的荆廷州
荆廷州,是她在明华的依靠。
想到此处,她自嘲一笑。
当年诏隅长公主,会因明华宫矩惩罚出病来。
身后的门外传来一声长剑落地的声,哐的一声响,童绾已无力思考所谓何物,身后就迎来一阵风。
“绾绾。”
或许视线模糊时,听觉会异常灵敏,一声饱含思念之苦的呼喊,却在夹着心碎,直抵童绾心床。
荆廷州一身锦绣华服,跪着左膝去扶起童绾,却在扶起时,童绾软了身体无力的倚向他,砰的撞进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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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已退热了,好好歇息一趟便可。”
“有劳邵御医出宫一趟,我已安排马车于府前。”荆廷州挥袖扬衣。
“微臣之责。”邵御医站于门前左右瞧瞧,雷逸识相的退开,荆廷州开口:“不知邵御医有何请教。”
“之前奉命于皇太后为夫人把脉,正逢雨连天,微臣以为夫人虚寒,方才为夫人把脉,夫人脉象状况与之前情同,脉象发紧,体内寒气重,手脚冰凉,为实寒,敢问殿下是否知道夫人是否有受寒。”邵御医半躬着身。
“有,绾绾的腿疾也是受寒引致。”
“原来如此。”
“邵御医但说无妨。”荆廷州神色微愁。
“夫人为后天引发的体寒,且为实寒,不仅会使夫人宫寒,更会难以有孕。”
荆廷州的瞳微缩,抿着唇站在原地吭不出声,良久,艰难的吐字:“有劳邵御医出药方为绾绾调理。”
“自然。”邵御医扯了扯肩侧垂着医箱的麻袋。
“廷州亦有一事求于邵御医。”荆廷州起了副算盘,心底敲了份主意。
这一份相求,惊得邵御医要行跪,又被荆廷州虚扶起。
“求不得,求不得,微臣当年也在宫内行医曾出错,若不是柳贵妃向陛下求情,微臣早已还乡,如今柳贵妃已仙逝,殿下贵为其子,微臣定会全力相助,有劳殿下请讲。”
荆廷州从袖口拿出锭银子放于邵御医的医箱,作揖请示:“有劳邵御医将此事无意的传到后宫。”
“微臣明白。”
他拧得清,邵御医自始至终看不惯后宫以周氏为首的作风。
而他如此交待,正因数名兄弟唯他已有婚配,周氏唯恐他有子嗣。
待雷逸送走邵御医,荆廷州转身入寝。
他踱步于床边坐下,伸手扣住童绾搭在腹前的手掌,童绾的手更比往日冰凉,他紧紧握住,企图分些余热。
“是我没有护好你。”他懊悔,捏着她的手心,轻轻拭过。
“父皇。”枕头上的人儿低喃一句,荆廷州猛地看向她,却见童绾眉心紧蹙,手心忽然一紧,是童绾抓牢了他。
“女儿不孝,父皇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童绾溘然睁眼,眸中露惧,睁着眼看清床帐,床边还坐着一人。
“廷州?”她撑着起身,乌黑顺长的柔发垂到两侧,唇色已无之前的薄白,用药后气息也顺了不少。
她看了眼窗台,天已黑,书案的烛火映着火光。
荆廷州却撩起长衣袖口给她捂去前额的细汗,过溺的温柔让童绾微微一滞,却闻他的柔声:“可有不适。”
童绾摇摇头,忙着说:“上午一事”
“我都知道了。”
“我和许将军并非她们所说”她忙于絮絮念。
“我信。”荆廷州一声,断了她的不安。
“你信我?”童绾眨着眼。
“我信你。”
似乎无须过多赘语,简洁的二字,足以让童绾鼻头一酸。
她挪着身体,动作略拙倾向荆廷州,在抱住他前刻,反被他伸手接住她抱到自己怀里。
夜里寝房尤显幽静,近乎能闻见彼此的心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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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亥时,府里下人早已回房歇息。
月圆之夜,月光穿着万里长空落于府前,银光若灰若冷落于连朔府。
厢房前的银杏树抱着月色,如同镀了层银丝,在夜中尤为显眼。
“不放我吗。”
“我抱着不好么。”荆廷州抱着童绾坐在银杏树下,夜风一起,漫天杏叶摇曳而落,地上的杏叶又多了。
“也好。”童绾不再扭捏,贴着侧脸于他肩颈前,双手扣着荆廷州的后肩,整个人黏住了他。
她喜欢荆廷州身上的香味,清清淡淡,是浴房里的花皂子的香味。
明明两人用的都是一种花皂子,她却觉得他的味道要好闻的多。
“但愿人长久。”荆廷州落了吻,掠过童绾的眉眼间。
“千里共婵娟。”童绾接过他的话,从他怀里抬头。
两人仰着头望月,竟穿过着稀疏纵横的银杏枝,窥见上空的明月。
“只愿人长久,不愿千里相隔。”
夜风正好,童绾的乌发往后摇晃,听闻荆廷州的话,收回赏月的视线,荆廷州的唇正贴近。
恰逢杏叶摇曳,落于两人之间,两唇贴近时,杏叶也为两人停留。
隔着一张杏叶,两人唇畔相贴。
童绾知有阻隔,漾着唇,温婉一笑。
她一动,杏叶便从两人之间坠下,荆廷州更是重新覆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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