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说一说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晚餐桌上,看着西尔维娅优雅流畅的就餐礼仪,凯瑟琳夫人眼里虽还是倨傲,却松了一口气,至少带她出去交际餐桌上的礼仪能够过关。
凯瑟琳夫人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夫人,她习惯了一切都听她的安排,不容许有事情在她的掌控之外,即使西尔维娅是她讨厌的意外,但一旦她接受了,就要将人掌控在手心里。
西尔维娅告诉她自己在沃顿女校时的课业安排,安妮坐在一旁眼里露出羡慕,因为身体原因,母亲只请了詹金森太太到家里做她的家庭教师,坚决不同意她到学校去上学,她心里其实是渴望能到学校去上学的,可以接触同龄人,可她也知道妈妈是为自己好。
凯瑟琳夫人不愿意叫西尔维娅压过自己的女儿,立马开口,“安妮在钢琴上有卓越的天赋,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的话,我想一定能成为一位钢琴大师。”
凯瑟琳夫人的话让安妮红着脸轻唤了声,“妈妈。”她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小时候身子不好喜静,比同龄人更能长时间坐在钢琴前练习,被钢琴老师夸奖过几次自己学得快有天赋之后母亲就将这件事引以为傲,总在家里的客人面前夸自己天赋过人。等到大了,这番说辞就变成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多加练习,这才让自己没能成为钢琴大师。
可是她很清楚这番话里的水分有多重,就算没有身体耽搁,她对钢琴既无热爱更没天赋,也不会如母亲所说有一番成就。但她体谅母亲生性要强,有她这样一个身体不好又相貌平平的女儿已是她最大的短处,就不能在她夸奖自己时再拆台惹她伤心。只是,西尔维娅是她们的家人,又何必在家人面前也吹捧自己呢。
西尔维娅接下凯瑟琳夫人的话,“我在钢琴上没什么天赋,只能熟练弹完几首曲子。”她的话让凯瑟琳夫人点点头,眼里划过满意,“那你得更加勤勉的练习。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安妮那样拥有出众的天赋,可惜身体不好耽误了她的练习。你既没有天赋,又不多加练习,怎么可能弹得好钢琴呢?从明天开始,早饭后你就用靠近花房的那个会客厅的钢琴练习,那里离得远,不会吵到安妮休息。”凯瑟琳夫人立刻拍板定下西尔维娅的课业。见状,西尔维娅将自己不擅长钢琴倒是更擅长竖琴的话吞回肚子里。
凯瑟琳夫人满意她表现出来的听话。奇怪的是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的凯瑟琳夫人却一点也没过问她离开女校之后的生活。她不知道这是由于凯瑟琳夫人难得一见的心虚。丈夫去世之前有过交代,要她答应接回西尔维娅·格林,将她当做安妮一样照顾,善待她。
面对即将离世的丈夫,她答应了,可是凭什么呢?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破坏了她完美婚姻的女孩,不愿想象那些多嘴的妇人知道之后会在背后怎样嘲笑她,于是她“不小心”忘记了。在遗嘱执行人说找不到那个女孩时,她暗自欣喜。在丈夫的委托人来信询问她有一笔沃顿女校的账单需要处理时,她严令拒绝了,也不愿意去想那个女孩未来该怎么办。她只知道,丈夫背叛了她,那个女孩比她的安妮还小三岁就是最好的证据。更别说丈夫还要将安妮继承的遗产中分出五万英镑当做那个女孩的嫁妆,她恨极了。
即使被达西找上门来,她本也打算绝不承认,只要她不承认,那个女孩就别想和德·包尔家扯上关系。没想到这件事被多萝西·布洛克知道了,那个女人过去也是德·包尔先生的爱慕者,自诩是德·包尔家族世交的女儿,曾经在凯瑟琳面前耀武扬威,因为德·包尔先生最终选择了自己,凯瑟琳在多萝西面前一直是得意的赢家。她实在不愿意叫那个女人看自己笑话,更不愿意被她在上流社会为自己扬名:德·包尔夫妇的伉俪情深是假的,德·包尔先生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
凯瑟琳坚决不承认自己被达西的话说服了,她嘴硬的认为是自己遵守在丈夫病床前的承诺,善良大度的接回了那个女孩。不对,是好心人保佑,他们夫妇找回了幼时走失的小女儿,安妮从此多了一个妹妹。至于黑发的她和棕发的格雷格·德·包尔先生是怎么生出一个满头金发的女儿,她也想好了说辞,她未曾谋面的婆婆就有一头让人羡慕的亮丽金发,孩子随了她奶奶。
家里多了一个西尔维娅,且还是一个没有参加过元媛舞会的女孩,凯瑟琳在心里纠结了几天,一咬牙拍板,这次的元媛舞会她要带安妮和西尔维娅去参加。虽然不愿意让西尔维娅越过安妮,可既然都认下她了,也同意照遗嘱执行给她五万英镑的嫁妆,对外就得照着规矩来才不会落下闲话。何况上次安妮到了可以参加舞会的年纪,却突然生病错过了,这一次她想带她的安妮去参加,也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绅士。
就算她一心想让达西做自己的女婿,可也不能完全在一棵树上吊死,还得让达西看看,安妮也是有很多绅士追求的,凯瑟琳夫人想给达西制造点危机感,逼一逼他。
当达西和表兄菲茨威廉上校来到罗新斯庄园看望姨妈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凯瑟琳夫人鼓足了干劲,就连往日里她最喜欢的到教区里去调解每家每户鸡毛蒜皮的事,以示自己的仁慈都不能叫她分心。她现在全心全意关心的就是怎么让自己的安妮在两个月之后的元媛舞会上惊艳亮相,以及……不让西尔维娅丢了她们的脸。
“达西,菲茨威廉,你们来了。”凯瑟琳夫人招呼自己的两个侄子,菲茨威廉上校的父亲是她和达西母亲的兄长菲茨威廉伯爵,作为伯爵的次子,自知继承爵位无望的他早早就托父亲为自己在军中谋了一份差事。菲茨威廉上校和他稳重的兄长不同,这小子自小跳脱,又善于察言观色,也会甜言蜜语讨好人,他在军中很快就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上峰的赏识,混得风生水起。
菲茨威廉上校并不甘心仅仅做一份闲散文职,前线战事吃紧,他瞒着家里主动申请调往前线,直到从战场回来休整才被家人知道。菲茨威廉伯爵看着儿子上校的军衔,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骄傲,伯爵夫人更是满含热泪激动地拉着儿子看个不停。
菲茨威廉上校在家里待了几天,父亲不像过去嫌弃他没个正形,母亲拉着他亲香个不停,许是年岁渐长,对这样的家庭温情他有些接受不良,正巧听闻姨妈家里多了一个小表妹的事,菲茨威廉上校先去彭伯里庄园拜访了达西,看望了他们的小妹妹乔治安娜,就邀请达西和自己一起去拜访姨妈。实际上,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好奇极了。
“哥哥,你们说的西尔维娅小姐,是我认识的西尔维娅·格林小姐吗?”乔治安娜眼睛亮晶晶的听着维克多表哥和哥哥聊天。
“怎么了,我的小乔治安娜,莫非你认识西尔维娅小姐?”维克多放下咖啡,看着一直安静的表妹脸上露出急切。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乔治安娜难得在哥哥面前露出自己的小情绪,“哥哥,你怎么不告诉我西尔维娅小姐成为我的表姐了呢?”
她的指责让达西心头尴尬,不过谁也没能从他严肃的脸上看出端倪,他面上淡定,“现在你知道了,乔治安娜,格林小姐和安妮一样,也是你的表姐。”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真是太好了,西尔维娅小姐人那么好,这下别人可不能因为她的身份欺负她了。”乔治安娜的话让达西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听说的可一直都是格林小姐如何顶撞别人,将贵族小姐怼得无法招架,许多出了名的口齿伶俐的小姐说起她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想咬她又怕磕到牙的模样。怎么到了乔治安娜口中,竟然是旁人因为她的身份欺负了她。
不过,一个父母不明的小姐,独自一人做着经商的事情,被其他贵族小姐嘲讽欺负也不是太难想象吧,她也是在一次次的对抗中才练就了这一番牙尖嘴利的本事。想到这里,达西的心里竟泛起一阵细密的疼,他将这归咎于是对妹妹在学校里遭遇的不平心疼。
“乔治安娜,你的校长普林斯夫人来信通知了开学的日期,就在一周之后,你愿意回去上学吗?”在这个当口,达西问出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的问题。前世妹妹在私奔事件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这一次,妹妹和他去了伦敦,整个人也不似前世的郁郁寡欢,他希望妹妹能有所不同,又怕她受伤害。一向果决的达西在碰到他最亲的家人的事情时却总是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作为乔治安娜共同的监护人,菲茨威廉上校也从达西那里得知了维克汉姆那个恶棍对乔治安娜做的事,他可不像表弟那样好说话,也不像表弟碍于姨父的情面愿意放他一马。要他说达西姨父收的什么教子,坑人坑到乔治安娜身上来了,这才更加可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好生收拾维克汉姆一顿,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要知道乔治安娜可不是那么好动的。
此时看着乔治安娜白了小脸,菲茨威廉上校心疼了,瞪了达西一眼,“小乔治安娜,你不想上学咱们就不去,你想去哪儿玩,告诉表哥,表哥都带你去。你是想去姨妈家玩,还是想去看海,或者你想去伦敦?”达西皱着眉,他不想让妹妹伤心,可是也不赞成她就此弃学的决定。
乔治安娜扭着指头对哥哥说,“哥哥,请你给普林斯夫人写信吧,我会准时回去上学的。”
“乔治安娜,不要勉强自己。”达西还是心软了,只要妹妹过得快乐,不去上学也罢。
“不,哥哥,我要去上学,西尔维娅小姐说得对,我必须去正视自己害怕的东西,面对它,然后才能放下它往前走。”乔治安娜这番话不仅仅指的是自己在学校里因为被同学孤立的不开心,还包括那段哥哥不想让她想起的不好的记忆。
菲茨威廉上校看着虽然仍有些瘦弱憔悴目光却比以前更加坚定明亮的乔治安娜,对西尔维娅的好奇更深了。能够让他们神经纤细敏感却也固执的小妹妹听话,这位西尔维娅小姐恐怕还真有几分本事。于是,在确保乔治安娜平安回了学校之后,他拉着达西这个挂念妹妹的兄长前往罗新斯庄园。
“好了,达西,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们总不能护乔治安娜一辈子,现在她愿意自己去克服困难是一件好事,就是真闹出什么来也有我们看着呢。”他想见一见那个乔治安娜口中很好很厉害的小姐西尔维娅·德·包尔。
维克多·菲茨威廉看到西尔维娅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地像军营里的军官们见到漂亮小姐那样吹响了口哨,此举惹来凯瑟琳夫人板着脸怒斥,“菲茨威廉,你去战场上都学了些什么?我想国家派你们上战场是让你们将武器对准敌人,而不是学着怎么用口哨赞美女性。怎么,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你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
菲茨威廉上校苦着脸听姑妈数落自己,初见西尔维娅表妹时的惊艳和心里泛起的涟漪都荡然无存。他就知道,凯瑟琳姑妈从小就看不上不学无术的自己,在她眼里,最讨喜的就是自家稳重的大哥和一板一眼的表弟达西,他们才是标准的绅士模板。
不过,凯瑟琳夫人教训自己可以,她不该将矛头对准为国奉献的士兵。这一次到了战场上,菲茨威廉才发现后方的和平与繁荣多么珍贵。旁人只看到这一战他们大获全胜,赢得了大量的财富和土地,却不知也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他荣升上校,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那其中有敌人的战士,更有无数敌国无辜的百姓。他们的进攻不是为了守卫自己,而是为了掠夺。无论这场战争正义与否,他们都捍卫了帝国的荣耀,不该受到侮辱。
“姨妈,你说我可以,但不该说军队的坏话。军官们不是每天只和别人调情享乐,我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后方的安定。”菲茨威廉脸上的表情冷峻下来,一个一贯嬉皮笑脸浑不在意的人忽然生气起来是很吓人的。从他的表情里,凯瑟琳夫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侄子不是过去那个在军队里靠着父辈荫蔽混得一官半职的臭小子,而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上校了。
他的一番话让西尔维娅看了他好几眼,一开始他的轻浮挑逗让西尔维娅很没有好感,她记得f先生曾经叮嘱过自己,军官们可不全是她以为的好人,那里面有不少是眠花宿柳、生性放荡的公子哥,她以为这位菲茨威廉上校也是其中一员。没想到对方维护军队的表现倒让她看出几分前世父亲麾下的军人的气质。这让她收起之前对菲茨威廉上校的轻视,脸上染上敬重。
安妮不希望母亲和维克多表兄闹矛盾,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她此时主动开口了,“维克托表哥,妈妈也是关心你,你一句话没说就上了战场,舅舅舅妈他们多着急呀,我们也很担心你。”
菲茨威廉上校没有抓着姑妈的失误不放,脸上重新带上笑意,“安妮,好久不见,你得多吃点,相信我,长点肉会更迷人。”说着,对安妮挤了下眼,刚刚的冷硬消失不见,只剩下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作风,又像过去那个社交场上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安妮脸上晕起羞涩的红晕,“表哥你怎么这样说话。”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安妮,你表哥说得对,你长胖点会更好看。”凯瑟琳夫人嘟囔着赞成菲茨威廉上校的看法。
达西坐在一旁,和西尔维亚一样,没有被卷入凯瑟琳夫人的唠叨。不过凯瑟琳夫人的注意力始终不会放过自己的好侄子达西。她看到相邻而坐的达西和西尔维娅,两人默默用着餐,时而因为菲茨威廉的话露出笑容,刀叉在他们手下舞动的旋律同样优雅。有那么一瞬,凯瑟琳觉得眼前的两人般配极了,他们没有交谈,可无论是用餐的动作或是细微的表情,都显得默契而优雅。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里不舒服,“达西,我打算让安妮和西尔维娅去参加元媛舞会,届时你要做安妮的舞伴。”
凯瑟琳夫人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达西心里知道姨妈想把自己和安妮表妹送做堆的打算,却不能当众拒绝,点了下头,“姨妈,安妮是我的表妹,我会照顾好她。”是的,安妮是表妹,其他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菲茨威廉,你在这里的时候就陪西尔维娅练舞,务必教会她宫廷舞曲,别让她在舞会上出丑。”凯瑟琳夫人又将陪西尔维娅练舞的任务交到菲茨威廉身上。“荣幸之至,姨妈,我们会照顾好两位表妹的,对吗?达西。”达西点点头。
西尔维娅没有做无用的抗争,短短时日的相处,她已经了解了凯瑟琳夫人的性格,一旦不顺着她的意就会立刻引来她的重点关注,这位夫人喜欢所有人都听她的吩咐,更喜欢所有事都在她的安排下进行。而她,也要趁此机会回伦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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