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辞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连奕早知道那对戒指的存在。
挪威的小木屋里,连奕发现了装戒指的丝绒盒子。原来宋之辞也有如此浪漫的心思,连奕低头亲吻睡梦中的恋人,然后配合地装作不曾知晓,静静等待宋之辞揭开惊喜的那天。
宋之辞同样不知道,连奕在他大四那年告白前就懂得他的心意。
因为他实在不懂掩饰,对朋友的目光还是对爱慕对象的目光,连奕能分清。
可连奕不仅不说破,甚至有意放纵,释放一些暧昧的信息素,把这最初如同一个小树苗的爱意,“悉心照料”长成参天大树。
有时候他觉得倦了,就做一些过分的事,好让宋之辞看清他的真面目。
宋之辞的确是看清了,但并没有离他远去。
一个巴掌一个糖的反复几轮,连奕又觉得,宋之辞和别人好像的确不一样。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对他的示好总是出于一些目的,也就是所谓的价值交换。
宋之辞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呢?目前看来,全是宋之辞付出着,为他忍耐着,等待着。连奕便懒得深究,不介意对他好一些,只要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微妙平衡不被打破。
可他先犯规了。当然他又理所当然将责任推给宋之辞,关于那个情不自禁的吻。本打算装作无事发生,两人继续扮演着好友。享受着宋之辞目光里流露的迷恋,继续他快活的人生。
宋之辞却跟着踩了红线。
告白那天,他有预感。因为宋之辞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积极,眼睛里还闪着羞涩而期待的光。窗外蝉鸣声令人焦躁,他虚假的镇静再难维持,正想找个借口离开。
对方却忽然拉住他,开口道:“连奕,其实我喜欢你。”
连奕想说:我知道。
但是他沉默了好几秒。这样的告白场景于他而言就像顶级玩家逛新手村,他太擅长了,如何给对方一个含糊而有希望的回答,继续暧昧拉扯,不需要花费半分精力。
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脑子里一时乱糟糟,视线集中在宋之辞的嘴唇上,那天的吻猝不及防闯进脑海。技巧通通抛却脑后,只有直觉把心底的第一想法说了出来。
“恶心。”他脱口道。实际上,这句话他在骂自己。
随后宋之辞错愕的表情,逐渐转成很深的受伤,还有无地自容的难堪。
结束了。
他亲手栽种的大树,由他来砍下。
连奕对自我认知很精准,他的确很有魅力,在人群中属于顶尖水平的男人。所以在被诅咒后,在他需要宋之辞的时候,同样能重新栽下那棵名为喜欢的树,只是多费了些心力。
过程里,他承认对宋之辞动心,但真不真,他不知道。毕竟真心是他们这类人最不需要的东西,比如他,比如纪琛。更不知道此刻的热情可以维持多长时间,说天长地久未免过分幼稚。
那就遵从心愿继续喜欢着,拥有着他,直到下一次倦怠。他永远在上位,永远能掌控一切。
然后他一直以为乖巧的宋之辞,某日露出獠牙,在他后颈狠狠咬了一口。
意识到宋之辞真的不告而别之前,连奕设想了很多关于意外的可能性。那是一想就会让全身每一寸皮肤如同埋在阴冷的坟墓里的可怕念头。
然后他就疯了。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去找,可这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后面他查到,那个叫做阿栩的人和宋之辞通过电话。
排除了意外,宋之辞离开则明显是一种筹谋已久的计划,否则不可能让他无迹可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着离开?连奕冷静地思考,扶着桌子,近乎要站不稳了,难以言喻的背叛感就像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一剑贯穿,心脏一跳动便会疼痛。
他们把阿栩带到他面前,被按着肩膀在他面前低头,阿栩依然倔强地咬死没有联系过宋之辞。那天晚上温度很低,他们在阿栩家楼下僵持着。
看在宋之辞的面子上,他没有动手。只是拿过手机,解了锁,点开通话记录,滑到他们通话那一天。
电话接通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喂,阿栩。”
连奕顿了一秒,然后应道:“是我。”语调平静,甚至还很温柔。仿佛他们并不是一个月没有联系,而是昨天还有亲吻互道晚安的恋人。
对面安静了。
“这段时间怎么样?”连奕吸了一口烟,缓缓道:“也该回家了吧,jessi很想你,每天都在阳台等着。”
“对了,那出音乐剧又开始巡演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时间就在后天好不好,我去接你。”
“连奕。”宋之辞换了和开头完全不一样的语气,是对待陌生人的语调,“别说了。”
连奕转身走到车尾,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嘴角勉强勾出笑容,“怎么了?这次你在生什么气。”温柔的声音继续哄道:“嗯?你告诉我,我们不是说好互相信任吗?”
听筒那边停顿了半分钟,连奕感觉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你的恋爱游戏还没有结束吗?”宋之辞叹了一声,“我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吧。”
“你在说什么。”连奕的声音瞬间变得古怪。
“你的诅咒,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听到这句话,他一瞬间忘记了怎么呼吸。
“连奕,我都知道了,所以你不需要再演戏了。”
“……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所以这一个月是在报复我吗?”
“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宋之辞每句话都带着厌倦似的,“连奕,你觉得你有错吗?”
连奕沉默。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不生气,我只是累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
连奕握紧手机,眼底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他追问着,“你不是说过,不会抛下莲子和我吗?宋之辞,你承诺过。”
对啊,他是个混蛋,可莲子是无辜的。宋之辞总会看在猫咪的份上,分一些心软给他。连奕像个渴望安抚的小孩,希望从肯定的答案里获得安全感。
听见宋之辞轻轻的呼吸声,然后用平和的语气说出了很残忍的一句话:“我把莲子丢了。”
丢了。轻飘飘两个字,像滔天巨浪把本就摇摇欲坠的连奕最后一丝伪装也浇灭,他什么谈判筹码都没有了。
浑身发凉,颤抖的嘴唇组不出完整的句子,原来宋之辞不是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根本是把他整个胸口都撕扯开来。
变成流浪猫的莲子,是宋之辞用他的名字养的小猫。还有直接被判处死刑的他。他们都被宋之辞无情舍弃。
真狠啊,连奕心想,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狠起来连他都要自叹不如。
“宋之辞,”连奕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道:“那件事,我可以解释。我不是……”
“连奕。”对方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
“这个号码我会注销。请你不要为难无辜的人。祝你幸福。”电话挂了。
再拨过去已经无法接听。宋之辞拔下电话卡投进了大海里。
祝他幸福。这便是宋之辞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头依旧在隐隐作痛,尤其是接受记忆的过程就像剜去旧伤口好让新肉长出来一样。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握拳的手背伤痕累累,还有凝固的血迹。
混乱的疼痛中,他竟然因为马上能再见到宋之辞而露出期待的笑容,显得他走在夜晚的医院里诡异得吓人。
头顶的灯柱向前延展,将空旷的走廊映得干净肃穆,右手边有个故障的绿色安全通道指示灯在闪烁,宋之辞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
拉开病房门,昏暗的睡眠灯在角落亮着,没有人在。手指滑过枕头,试图捕捉余温似的,可是已经冷了很久。
抓着床单的手指渐渐收紧,拉扯出明显的痕迹。脸深深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似乎能闻到宋之辞身上的味道,是他找了很久,想了很久的味道。
他像个雕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上半身伏在床间,一动不动。
“阿栩?”背后的声音让连奕霎时睁开了眼睛。
宋之辞奇怪,他们不是被他赶去吃饭了吗,几个人守他守了一天,一口米都没吃。他醒来以后,实在看不下去,软硬兼施才让他们踏出这个病房。
他走进房内,右手带上门,左手去摸墙壁上的灯,“你没跟他们一起走吗?”
无意间按到较为明亮的那一盏,整个空间骤然明亮如白昼,宋之辞抬手挡住光线,垂下头,让右眼逐渐能适应此刻的亮度。
床边那个人影也移动了,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看清衣着的瞬间,宋之辞的心极速地晃了一下。怎么会是连奕?
还不等他推开,脸颊被面前的人抬起,毫无预兆的吻落下来。双唇碰上的那刻,宋之辞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阔别久违的吻。呼吸被尽数掠夺,挣脱不开,他发狠咬了一口,口腔里立刻弥漫着轻微的铁锈味。他的反抗不仅没能让对方后退,反而像点了火似的,愈演愈烈,把他的唇都吸咬地发麻。
和宋之辞毫无回应的冰冷不同,连奕的理智早已在热切的缠绵里烧断了,不论多紧密都觉得不够,扣在腰间和脖颈上的手力度大得惊人,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永远锁在他旁边。
被连奕松开的时候,宋之辞眼前都有些发黑,心跳得又快又乱,缺氧令他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地喘气。
轻柔的吻又嘴角一路向上,落在他的鼻尖,脸颊,最后印在他左眼上。连奕贪恋地长出一口气,嘴唇贴着额间发丝,语气极深情,“我好想你。”
姿态放低地恳求着,“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宋之辞是真的看不明白。眼前这个疯狂对他告白的男人,和前段时间对他冷言冷语的人,是同一个吗?已经过去两年,他不可能还像过去那样好哄骗。
“连奕。”他叹道。
“嗯?”好听的鼻音,如同他们热恋时期那样。饱含爱意的深邃眼神,也如出一辙。
不想再出演这种戏码,宋之辞平静地抬头凝视着他。
“连奕,你一会装作好像和我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会深情得好像全世界最爱我。”
“你的套路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抱住他的手臂明显颤了一下,破碎的眼神只被宋之辞解读为精湛的演技依旧稳定发挥。
连奕哑声道:“不是……”
不是的。
读着宋之辞的脸,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面容露出的冷漠,此刻正在他的心上划出十万道血痕。
不要用这种眼神。
不要用这种语气。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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