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殷涉川信誓旦旦说道,“在你来北地之前……不对,是更早之前。”
唐寄雪心说,你我何止是见过,上辈子我还是被你捅死的,不过很快就一点事都不会再有了,因为我要把你弄死了。
他用的是最恶的诀,这种禁术上次用还是唐寄雪亲爹在他眼前杀魔修。
那个魔修连声都叫唤不出来,就融成一滩脏兮兮的烂泥落在木头板子上,恶臭难闻,苍蝇在上面打转。那魔修本来生了副俊秀的面容,靠着一张脸引人上来□□气。
殷涉川惊为天人的一张脸,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唐寄雪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但是他又想到殷涉川活下来会怎么样。那样子他会死,十二楼会被毁掉。剩下的就不只是他和殷涉川私人的恩怨了。
这种禁术用了也折寿,但好像为了杀死殷涉川,少活个几年问题也不大。他早就没多少时日了。
殷涉川用脑袋蹭了蹭他,像只小兽:“你身上好暖和。”
“或许吧。”唐寄雪笑了笑。
他身下的雪有些消融了,黏在他的衣裳上,渗到他的后背,冷得他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天快要暗下去了。
北地的风雪给人时间停滞的错觉,也被昏暗下去的天光打破。再过个几刻,惨白色的天就要变成暗沉沉的黑,像是腐坏了的烂泥,不过不会发臭就是了。
他指尖白光一闪,浑身血如同倒流一般地翻涌起来,经脉里存着的灵力喷薄而出。
殷涉川忽然贴上了他的脸,鼻涕猝不及防糊了他一脸。
“你的鼻涕要不要擦擦?”唐寄雪的手搭在他后颈上。
“这可是……龙涎呢!你咽进去!”殷涉川涨红了脸,嘴硬道,“别人要还求还没这福气呢。反正就是好东西!”
他说着又冻得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
唐寄雪笑了两声。
诀成了,白光贴上殷涉川满是血渍的后颈。
霎时间日光隐没,阴云盘旋在天上,一道雷声惊破天际。
似乎风都停止了。
唐寄雪指尖的白光像是要烧起来,亮眼地绽开。
他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要落下了。
殷涉川和他纠缠了两辈子,上辈子殷涉川将他的身体捅得不成人形,这辈子他对殷涉川用上禁术。
殷涉川倒在雪上。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天上的雷一声比一声响,震得人耳朵发疼。
殷涉川倒在他身上,肩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唐寄雪正想起身,那诀忽地钻回他手里,教他指尖如被烈火灼烧,一时间疼痛难耐。
他吃痛地倒在地上。
殷涉川没事人似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我忘了,你们人身子是极脆弱的,我要是压久了,你死了那就难办了。”
唐寄雪疼得一身冷汗,装作没事道:“我没那…那么脆弱。”
他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牙齿上下打着架。
殷涉川弯下腰,要将他拉起来,才发觉哪里不对劲:“你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唐寄雪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碾碎了一回,殷涉川的手也抓不住:“让我……嘶……一会就好。”
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一样,一身湿淋淋的水光。
“你没事吧?”殷涉川不敢用力拉他,“你是要死了吗?你别死啊!你死了林声愁要杀了我给你陪葬啊!”
“你快活过来活过来。”殷涉川慌忙去捡那面通讯铜镜,“林声愁,林声愁,你道侣好像不行了!”
“爹!小爹!你别死你别死!”铜镜在殷涉川掌心里打了个滑,滚了出去。
唐寄雪稍稍缓过来了些,强忍着痛楚道:“殷涉川,你先过来。”
殷涉川屁颠屁颠跑过来:“小爹!我在我在!”
“别去找林声愁,这事不能让他知道。”唐寄雪的旧伤隐隐有复发迹象,“你能不能给我渡点修为……一点儿就好。”
“好办。”殷涉川勾下脑袋,吻上了唐寄雪的唇。
唐寄雪一点儿力气也没,只得任他用尖牙又啃又咬,一股霸道的热流涌进他筋脉里,将伤势一时压制下去了。
他都以为都要被咬窒息时,殷涉川终于松开了他。
唐寄雪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明明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杀了他。
殷涉川从他身上爬起来,雪片子掉在他身上,唐寄雪都看得见他眼睛里的金,就像是在流动一样,漂亮得不像话。他的神情还是故作冷淡,但眼睛看着唐寄雪,有些闪躲。
“你还好么?”唐寄雪擦了把汗涔涔的额头,气息紊乱。
“我怎么会有事啊?”殷涉川伸出手去试探他额头,“只要我的护心鳞还在,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我的。”
唐寄雪记下了这句话。
他抓着唐寄雪的手往他胸口摸。
他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没有心跳传过来,只有一块硬邦邦的鳞片护着,摸快了还容易划破手:“就在这。”
“你的心脏呢?”唐寄雪一面平复着气息,一面问。
“我不知道…”殷涉川垂下眼睑,“好像被我自己掏出去了,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蛟龙的心脏可以保住魂魄。”殷涉川想了想,“但…我记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唐寄雪不在意那个人是谁,在心底骂了那该死的护心鳞一顿,没说话。
天黑透了。北地的雪还是四处飘着,风似乎比白日里更冷。唐寄雪身上的冷汗都快冻成冰渣子,在殷涉川面前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
殷涉川叹了口气,坐回他的尸骨堆上去。
“你真的不跟我走吗?”唐寄雪仰起头来问他。
一片雪恰好落在他眼睛里,冰得他睁不开眼。好在天色太黑,殷涉川看不清融化的雪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那样子一定像极了在掉眼泪。
“不了。”殷涉川转了转眼珠子,“林声愁对你很好的样子。”
他的眼睛太亮了。
“小爹,你要走啦?”殷涉川问。
唐寄雪看着那抹金色晃了晃,又跃到尸骨堆后面去。
唐寄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殷涉川不愿意跟他走。他还是得在北地就想法子把殷涉川的护心鳞弄掉。
“小爹。”殷涉川从堆上探出个脑袋,“你接着。”
随机有什么东西掉到唐寄雪的脚边,他弯下腰去捡,摸到一片粗糙的鳞片。
“这是?”唐寄雪摩挲着上头粗糙的纹路。
“是那魔物的护心鳞。”殷涉川说,“我好像没有其他拿的出手的东西了。那就把这个送给你。”
“看你被冻得嘴唇都发白了。”殷涉川说,“还把你的狐裘给我,真是不懂你们。”
唐寄雪面上一丝窘迫也无:“既然给你了,那就是你的。”
给殷涉川的东西,他也不愿拿回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殷涉川又道,“我叫殷涉川。你呢?”
“唐寄雪。”唐寄雪收好了鳞片,“要是你跟着我去十二楼,我们就能去剑冢里找一把最好的剑。你这样年纪的孩子,该有有把趁手的剑了。”
殷涉川在黑暗里磨指甲,听到他说这话,动摇般地停下了手。
“你怎么一直坐在尸骨堆上?”唐寄雪没继续劝他。
“这些人都帮过我。”殷涉川小声地说,“我刚来北地的时候,他们给我送过干肉条,还叫我别去惹水里的大鱼。那个婶婶,就是你们今日找到的那具尸骨,我记得她给过我旧衣裳。”
唐寄雪愣了愣。
他看不清殷涉川的神情。
“但那个婶婶被魔修剥干净了血肉。”殷涉川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剩下一副骨头,没有人再能认得出她了。”
“他们是很好的人。”殷涉川说,“我想守着他们,要是我不守着他们,过一会儿就会有吃死尸的鸟把他们吃干净。”
“那你怎么不把他们好好安葬?”唐寄雪轻声问。
“你说的对,我该把他们好好安葬的。”殷涉川拍了拍自己脑袋,“你们人有个说法,要头七再下葬,是么?”
唐寄雪不懂这些凡间的礼数。修士死了便死了,连有碑的都少,更不说下葬。
殷涉川好像在为那些人难过。他到北地来,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软的样子和日后修了无情道的那个殷涉川一点儿不像。
唐寄雪又打了个寒战,不愿再废话:“或许吧。”
风实在太冷了,天又彻底黑了下去,太阳带来的那点微薄热源也没了。
“那我走了。”唐寄雪说。
他能感受到殷涉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背上,好几次殷涉川都发出了点细小的声音,还是没有开口叫住他。
他几步就踏出了结界。
在剧情开始前,他失手了一次。
唐寄雪的心情不大好。殷涉川只要活着,剧情还能继续展开来。
“少主!”几个弟子见他出来,几乎是扑了过来,“您的狐裘呢?”
“给殷涉川了。”唐寄雪着咳嗽了几声,“我修为比他高,没这么畏寒。”
“祖宗诶…”有弟子急忙从储物戒里掏出厚袍子,把唐寄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了,只露出一节苍白的手腕,“殷涉川冻不死,要是您再冻出病来…”
“真是!到北地来算胡闹了,还脱了衣裳给殷涉川披上。”那弟子念念叨叨,“通讯铜镜呢?怎么也滚出来了。”
唐寄雪乖乖任他摆布,低着脑袋,不好意思说话,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将狐裘披到殷涉川肩上去来。殷涉川是蛟龙,蛟龙的肉身是很强大的,比他这种都等级的修士还要强。
“少主,下次不能这样了。”赵姓弟子装出一份凶巴巴的样子,“通讯铜镜怎么也掉出来了。我们在外头又看不见里面,操心死了。”
“怎么和少主说话的?”有弟子不悦道。
“不然他下次又这样。”赵姓弟子说,“上次帮小玄女渡劫,小玄女一点事情没有,他被劈了三五道!你看他,一点都不像有悔改的意思!”
唐寄雪心里还想着护心鳞的事,只干巴巴道:“下次不会了。”
这群弟子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提到殷涉川的事。
“他不是魔修。”唐寄雪小声将殷涉川方才的话拣了要紧的复述了一遍,手心里篡着殷涉川给的鳞片。
这会儿轮到方才骂殷涉川的弟子们无话可说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说:“那我们是不是错怪他了?”
赵姓弟子冷笑两声:“呵,那他怎么就没没从中受益?”
他的眼珠子望着唐寄雪转了两下。
“他方才的样子,你们都见着了。”赵姓弟子说,“他是下了死手的。要不是少主修为比他高,我们说不定也和那些死人一样被他坐屁股底下了!”
他话音落下,众人鸦雀无声。
只剩风卷着雪,还在从北边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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