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将军战死的消息如雪花,不胫而走,飘入卫家深宅的花窗里。

    “砰”的一声,细白指尖持着的手串坠地,青珠颗颗滚落,仿佛巨石砸在李慕贞心里。

    她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日光西斜,照出她微红的眼角。

    丫鬟青云难掩哽咽:“大夫人,卫将军是真的走了。”

    李慕贞忍着眼眶里的泪痕,清清冷冷道:“小叔向来用兵如神,骁勇善战,他绝不会死在匈奴人手里。”

    青云捡起碎珠,小声道:“程副将来信,棺椁三日后进京,燕公子也派人来说,让您准备将军的身后事。”

    “大夫人,请您节哀。”

    李慕贞挥手让青云退下,她微抿苍白的唇,轻仰头,不让眼泪落下,脑海里一团乱麻,然而拨云见日后,最清晰的始终是卫含章带笑的模样。

    明亮,骄傲,不可一世。

    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在沙场?死在他二十四岁生辰前几日?

    李慕贞指尖微颤,连手畔的医书都拿不起,窗外的雪花随风涌进来,清寒到骨子里。

    她一动不动,枯坐于此。

    三日后,卫小将军的棺材被送回卫家,府中家眷尽数立于府门前相迎,除了李慕贞。

    她从后院出门,见到了表兄燕行止,从前惯爱讲究的男人衣袖染尘,下巴长出青色胡茬,神情哀伤又颓废,不似作假。

    李慕贞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曾幻想过金蝉脱壳,奢望过还有转圜。

    “阿贞……”燕行止轻拢女子单薄瘦弱的肩膀:“你要节哀。”

    李慕贞眼底的光亮渐渐黯淡,表兄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燕行止让她跟他走,说是城外有卫含章的轻骑接应。

    他毕生所愿就是她逃离牢笼,做个逍遥自在,云游四方的医者。

    李慕贞垂下长睫。

    那个人自年少时起就性情孤直,外表看似纨绔嚣张,是长安恶少,实则底线极高,他自然做不出窃国谋逆之举,也不可能让魏国兵士自相残杀。

    纵然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卫含章也不会反的。

    可惜李承临不肯放过他。

    做皇帝的,连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李慕贞轻嗤一笑,她面色脆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燕行止看的心惊,“阿贞,你不会想留下来刺杀小皇帝吧?”

    李慕贞弯唇:“正是。”

    她扯回衣袖,没管表兄的挽留,依旧清冷如天上月,倔强又孤傲,做出的决定没有人能更改。

    燕行止叹了口气。

    他这表妹向来坚忍,不肯落泪于人前,旁人甚至瞧不出她的悲伤,哪怕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如果卫含章还在的话,兴许能拦住她,可惜卫小将军走了。

    为了百姓,为了卫家,也为了她。

    这份情掩于唇齿,哪怕临死也在替李慕贞谋划,可惜她不领情。

    她亦喜欢他。

    如果不是碍于叔嫂的世俗伦理,长公主早就想嫁给卫小将军了,遗憾的是,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少年到死都不知晓。

    正因为喜欢,她无法苟且活着。

    李慕贞回到书房,唤来青云磨墨后,她写了一封又一封遗书,给卫家老夫人的,给好友沈小姐的,还有给皇弟李承临的。

    青云帮她纳入信封。

    李慕贞又走到隔壁药房,为身子骨不好的卫老夫人配够接下来数年需要的药膳,连带着药方一起留下。

    她若死了,恐怕在这世道留不下丁点痕迹,唯有这点医学感悟能被后人窥见。

    做女子总是很难。

    李慕贞苦笑,她无法去见卫含章最后一面,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明亮的男人变得苍白灰败。

    卫小将军当如长空里矫健的雄鹰,或如冰原上称王的雪狼,他绝不该困于方寸之地,被几块木板束缚,与人世隔绝。

    她若看见他这样,总会想竭尽全力把他救起来,可她的医术虽不错,却没本事同阎王讨价还价。

    长公主曾救过许多人,可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卫含章。

    ……

    深夜,宫中的车架停在卫府门口,灯笼摇晃,荡起惨白的光。

    李慕贞扶着青云的手坐上马车,回到阔别已久的皇宫。这对她来说没有分别,无非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在宦官的引领下,她穿过漆红的殿门来到帝王寝宫,室内弥漫着龙涎香,和清冷的雪气格格不入。

    李慕贞解下染着雪子的披风,斗篷下是一张容色极艳的脸。

    比起皇弟,姐姐生得更好。

    若有宫人在侧,也会觉得姐弟俩各有各的好看,却不相似。

    软榻上,年轻的帝王换了一身明黄常服,他手捧书卷,坐直身子,曲指敲了敲榻上的茶案。

    “这么些年,皇姐应该学会伺候人了吧?”

    小皇帝抬眼,眸光森冷。

    若是旁人定要畏惧,李慕贞面不改色,走上前给他倒了杯茶,伸手递到他面前。

    月光莹莹,烛火幽幽,女子的指尖更如玉色般动人心魄。

    李承临眸色暗了暗,接茶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女子的手。

    李慕贞并未察觉,又或许说她已不在意,自斟自饮后道:“李承临,你可以讨厌我,真的。”

    “但你不能杀良将忠臣。国之兴盛,在于亲贤远佞,你当知晓,裴秉忠这位相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承临揉了揉两眼间,有些不耐烦:“李慕贞,朕是天子,自有主张,容不得你来置喙。”

    女子顾自坐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这块玉和李承临那块一样质地,不过雕刻的是凤,她淡声道:“皇弟,你不是一直想要姐姐手里那支禁军吗?”

    这是先皇留给她的底牌。

    李慕贞道:“可以给你,你过来拿。”

    李承临勾唇:“想骗我?”

    “是啊。”女子未施粉黛,却好似把天下的艳色都占了一半。

    李承临眸色渐深,搁下兵书走了过去,下一刻,李慕贞袖中就滑出一把匕首,朝他心口刺去。

    可惜,她是医者,不是武者。

    李承临轻易就扣住她的手腕,女子的肌肤与男子不同,细腻如雪莹洁如玉,李承临竟忘了松开。

    匕首坠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李慕贞抬起眼睛,那双漂亮的凤眸一如初见时孤傲:“松开。”

    李承临眸色骤变,猛地甩手,明黄的袖袍划出流畅弧度。

    李慕贞垂眼,解下腰间凤佩,搁于茶案上:“东西给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李承临没想到来得如此容易,他目光阴鸷:“皇姐当真不伤心吗?”卫小将军逝世,她连丧服都不穿,反而一袭红妆,艳若桃李。

    李慕贞回眸:“我这一生见过的死人有许多,要是这个伤心一下,那个伤心一下,我还活不活了?”

    她眉眼弯弯,看不出丝毫痕迹:“皇弟应该知晓,本宫向来薄情,绝不会为了男人寻死觅活。”

    李承临冷笑:“朕当然知晓,幼时围猎,皇姐为了保全性命,可以把朕推到山崖下。”

    “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

    李慕贞没有反驳,什么姐弟,李承临出自张皇后腹中,而她的母亲是燕贵妃,皇家哪有亲情。

    李慕贞走出寝殿,她拒绝了青云的撑伞,一路往风雪中走。

    青云着急喊道:“大夫人。”

    李慕贞这才回过头:“青云,替你相看的那个男子若不喜欢,也没关系,自己慢慢找。”

    “还有,别叫我大夫人了。”

    她不想再做卫府大公子卫牧真名存实亡的妻,不想再背这枷锁。

    她也有心上人。

    “公主……”青云在身后轻唤,她扔了伞,走进雪地,朝着红衣女子离开的方向重重磕头。

    这番动作到底引起了李承临的重视,他反应过来,扔下手中的凤佩去追赶,却还是晚了一步。

    城楼上风雪扑面,夜色如墨难寻星子,黑沉沉的似要吞噬掉那抹朱红。

    李承临不顾仪态飞奔上城楼,连腰间龙纹玉佩掉进雪里也没在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抓住一跃而下的女子。

    鲜红的衣摆被风扬起,从他手中滑落,他想也没想就要追随,却被身后的禁军牢牢摁住。

    “李慕贞!”

    帝王伏在栏杆上痛不欲生,竟口吐鲜血生生昏迷过去。

    ……

    第二天,长公主逝世的消息传遍长安,百姓也没想到,手段狠辣的新帝如此重情。

    皇姐死后,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裴相到时,狠狠怔了怔:“陛下……您这是?”

    李承临一双眸黯淡无光,如枯井般不起波澜,他捡起身旁凤佩,沙哑道:“此玉浸泡过毒液,若我情绪平稳倒无妨,只要我悲喜过重,毒就会迅速攻身。”

    这是皇姐对他的惩罚。

    赌他对她是否有一分真心。

    她是医者,自然有医者杀人的办法。

    可她不知道,他曾对她有十分真心,倘若没有幼时被她抛弃的事,他本可以对她好一辈子。

    李承临抬手,唤来暗卫后,指着裴相道:“拿下,厚葬。”

    裴秉忠的脸色变得极难看:“陛下何故抓老臣?不怕百姓说您残暴,连老师都杀吗?”

    李承临接过暗卫递来的剑,恨意不再掩饰:“如果不是裴相支开城楼的禁军,李慕贞怎么会死?”

    裴秉忠猛地跪下:“老臣只是想替陛下分忧,除去您厌恶多年的人。”

    “厌恶?”少年帝王张狂的笑了起来:“你这个老东西只是想除掉皇姐,让你的女儿做皇后。”

    “老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朕厌恶李慕贞,你也应该知道,朕到底如何看她。”

    裴秉忠额冒冷汗,嗓音微颤:“可是……可是她要杀陛下。”

    “是啊。”

    李承临手中的剑穿过他恩师的胸膛:“李慕贞要杀我。”

    “可你不能杀她。”

    他拔出剑,觉得这鲜血甚是刺眼,就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也如他失去生机的皇姐。

    “李慕贞……”他喃喃自语,近乎癫狂:“你真是好本事。”

    杀不了朕,就亲手杀了朕最心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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