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天光和山色映衬在李慕贞身后,他不敢抬头看。

    卫含章垂眼给长公主倒了杯茶,没有行那些虚礼,他最知道李慕贞讨厌什么。

    一如他前世憎恶庶子身份那般,她也不喜欢这公主身份。

    “出身”于有些人而言是恩赐,于另外一些人却是枷锁。

    卫含章不是真的庶子,却也很难做回嫡子,李慕贞不是真的公主,却只能做公主。

    新帝不可能推翻先皇的定论,昭告天下李慕贞并非皇室血脉,打他老爹的脸。

    亲手给自己的父皇戴绿帽子这件事,李承临再混蛋也做不出。

    卫含章微抿唇角,故作轻松道:“都是小伤,不必费心了。”

    李慕贞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淡淡的,她端出汤药,稍用力放到桌上,砸出一声闷响。

    卫含章眼皮跳了跳,竟下意识端起那碗苦涩不堪的药往喉咙里灌,生怕喝得迟了。

    前世也是如此,有长安恶少混世魔王之称的卫二公子,曾气跑无数医者,唯独在李慕贞面前乖得像没有脾气的小羊羔。

    他的病只有她能治。

    褐色的汤药见底,李慕贞的神色才稍微缓和,她放下一包果脯,随口道:“阿衡买的。”

    如果小道士在此,一定要反驳:那还不是你让我下山买的?

    卫含章道了谢,他接过果脯没舍得吃,怕以后还要喝许多许多苦涩的汤药,怕长公主给他的东西吃完就没有了。

    虽然李慕贞说是阿衡买的,可卫含章道谢时谢的却是长公主。

    李慕贞无意识弯了弯唇角。

    卫含章看着她,眼底含笑。

    前世就是如此,长公主嘴硬心软,但凡为他好的事总要借旁人的名声,好像她对他好不应该那般。

    如今想来,李慕贞是对的,隔着叔嫂的名分,做什么都不应该。

    她一直都清醒通透。

    沉溺其中的人从来是他。

    大概是太了解长公主的心性,前世的卫含章克制住了反骨和野心,没有强取豪夺也没有谋逆。

    他不愿意李慕贞夹在自己和李承临之间为难,所以到死都不肯反,他心甘情愿喝了小皇帝赐的那杯毒l酒,也只是为了还她自由。

    小皇帝也是心狠。

    他赐毒l酒就罢了,偏要让卫含章曾视之为友的燕行止来送,一是觉得如此卫含章不会戒备,二是想杀人诛心。

    李慕贞说的对,她那位皇弟李承临的确适合当天子。

    就是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后,他有没有得偿所愿?

    卫含章回过神来,重活一次,他不会再让着李承临了。

    就算他是他想认的小舅子,他也只能输给小舅子一次。

    卫含章挺记仇的。

    但同样的,他也格外记得别人对他的好,抬手指了指瓷瓶里的玉兰,他小心问道:“你摘的?”

    李慕贞摇头:“道观后山是悬崖峭壁,我无法习武去不了,是归月摘的。”

    “沈归月?”卫含章皱了皱眉,整个长安城里最不顾女儿家形象的就是她了。

    若非她是沈离光的妹妹,卫含章恐怕不会与她有交集。

    同样的,沈大小姐也看不上他。

    日影偏移,屋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卫含章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阿贞,你怎么还不出来?”门边传来一道响亮的嗓音,透着豪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跟卫二那个混混玩。”

    混混?

    卫含章听不懂,但直觉不是好词,他正欲反驳,就听李慕贞道:“归月,慎言。”

    沈归月一听就急了,提步走进来,把她兄长所托的补品往圈椅里一扔,恼道:“李慕贞,你凶我?”

    “你竟然为了他说我?”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甘道:“我可以为了你天不亮就去摘花,他可以吗?我可以在雷雨天陪你安睡,他可以吗?”

    沈归月边说边捂着鼻子,她讨厌药味和血腥气,如果不是李慕贞在这里,她根本不会进来。

    李慕贞解下腰侧香囊放到她手心,“闻这个,会让你舒服一点。”

    沈归月接过,轻哼一声。

    李慕贞道:“他是个病人,更何况,他胸口的伤是为了你兄长挡的。”

    此言一出,沈归月安静了。

    她在沈家无忧无虑,被父兄保护得极好,从没让她承担过什么,也很少让她知道不好的事。

    卫含章替沈离光挡箭也是瞒着她的,做兄长的怕她担心,宁愿告诉外人,也不告诉自己的妹妹。

    如今李慕贞说破,沈归月才真正意识到战场凶险,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至亲的人与死亡擦肩而过,是不会心起波澜的。

    红衣少女的脸颊慢慢红起来,嗓音也小了许多:“那个…卫含,卫二公子,不好意思,刚刚对你的声音大了点。”

    沈归月认错的态度很好,她性格一向如此,有点礼貌,但是不多,很快又扯过李慕贞的衣袖,说:“不要心疼他。”

    或者说,不要心疼男人。

    沈归月对卫含章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在她看来,正经人家的公子哥谁逛花街柳巷啊。

    这卫二公子不仅逛,还是常客……当然,沈归月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也去的多。

    去的多,还碰见过好几次。

    双标的沈大小姐扯着李慕贞往外走,小声道:“出来说话。”

    李慕贞没她力气大,拗不过,又不想出针制住她的穴位伤了她,只好被沈归月拉到门外。

    一夜雨后,天色转晴,树影摇曳落在窗纸上。

    卫含章没有刻意偷听,他转过身去,唇角轻轻扬起。

    他其实挺感谢沈大小姐的,她越是说他,李慕贞就越是护着他。

    沈归月大概是觉得他武功平平,听不见低声耳语,越发肆无忌惮:“阿贞,听我一句劝。”

    “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性子不适合你,趁没有深陷,赶紧走。”

    沈归月越说越离谱,李慕贞轻捻指尖:“只是病人而已。”

    沈归月一脸不信,她就没见长公主对其他病人如此上心,还眼巴巴跟在身后非要给人治好。

    李慕贞没再说话。

    卫含章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这时沈大小姐又发力了:“李慕贞,长安城里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为什么非要看中一个浪子?”

    沈归月以为,逛青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浪子回头天方夜谭。

    卫含章揉了揉两眼间。

    原来沈大小姐是这么看他的。这是不是说明他装作纨绔的功夫没有白费,形象还是挺深入人心的。

    卫含章觉得好笑,他从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却还是期待着李慕贞的答案。

    他想,如果她也觉得他不好,那是因为他演得好欺骗了她,没关系,要是她觉得……

    “归月,你听我说。”

    门外,李慕贞轻握着沈归月的手,平和又耐心的说:“不管你相不相信,但卫二公子并非如此。”

    “你别看他云淡风轻的,其实他日子过得艰难,犯错的不是他,承受苦果的却总是他。”

    李慕贞的话说的委婉,也没有告诉沈归月内情,譬如元夫人的事,托师父玉清真人的福,李慕贞也知道点儿八卦。

    比如卫含章是嫡子而非庶子,明明是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却让他里外不是人。

    嫡不成嫡,庶又非庶。

    沈归月似懂非懂,点头道:“说来也是,卫家军的败仗关卫含章什么事?结果承担责任的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未亡人。”

    李慕贞叹息:“因为他姓卫。”侥幸活着也是原罪。

    “归月,往后待他宽容一些吧,你兄长也希望如此。”

    沈归月又恢复了笑容:“我听你的。”她牵起长公主的手:“走,带你去看我哥相亲。”

    李慕贞:……

    你哥恐怕不想你去。

    她无奈笑笑,陪着沈归月一起闹。

    少女们的脚步声远去,卫含章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关于长公主对他的评价,他曾想过许多,也许是客套的敷衍,因为李慕贞不是喜欢背后论人的性子,也想过是随便的附和,凭长公主跟沈大小姐的交情,只会哄着她,顺着她。

    可卫含章从没想过,李慕贞会发自肺腑替他陈情。

    她知道他看似云淡风轻,她懂他过得不易,她要旁人待他好些。

    她……她,卫含章心乱如麻,有惊喜有意外,也有藏在不知所措下的丝丝甜蜜。

    旁人的千万句诋毁都不及李慕贞一句,卫含章的心好似又活了过来,自重生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种踏踏实实的归属感。

    能活着,很好。

    活着的时光里有她,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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