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山,李慕贞先去道观主殿拜别了师父,玉清真人没留她,只说了句常来玩。
沈归月摆手道:“会的会的。”
来之前是不见她这么热情,李慕贞问道:“开悟了?”
沈归月笑咪咪的:“别说,你那帅老头师父挺会挑徒弟的。”她猜测,选徒标准是靠颜值。
以小道士阿衡为首,清一色雪白道袍,木簪束发,身段仙气飘飘,再提剑一舞简直出尘。
“冒昧的问一下,你们下一任掌门是不是最好看那个?”沈归月杏眼明亮,好色得理直气壮。
李慕贞失笑:“你说阿衡?”
沈归月点点头:“可惜他并非俗家弟子,要献身与三清。”
李慕贞:“可以还俗。”
沈归月连忙摆手:“我不配。”阿衡弟弟太纯情了,她不能因为他清冷秀致就想下手。
“还好你是俗家弟子。”沈归月踮脚揽住李慕贞的肩膀,碰了碰:“其实你表兄也不错,这道观里就没一个丑的。”
提起表兄燕行止,李慕贞的脚步顿了顿:“他也是个可怜人。”
和卫含章不同,燕行止是实实在在的庶子,还是歌妓之子,他母亲是贱籍女子,不过是走运爬上了燕尚书的床,成全一段酒后风流。
燕尚书早有正室夫人,可惜无法生育,又容不下府中妾室的子女,如此一来,尚书府人丁凋零,迫于香火传承和族中压力,只能认回燕行止。
说是府中公子,却不受重视。
李慕贞也无法评价自己这位舅舅,她外祖母就曾说过:舅舅耳根子软不堪重用,又是朝中出了名的惧内,可想而知表兄在府中的日子。
加上舅母门第显赫,燕行止就更难熬了,好在他自己争气,凭借医术得到了摄政王的赏识,算是扬眉吐气无人敢欺了。
“不过我可不会喜欢他。”沈归月突然说道:“年少时过得艰辛的男子,多半心气不平,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做得出,舍得下。”说完又捂着嘴。
抱歉,她不该说阿贞的表兄。
长公主见怪不怪,“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学会内敛藏锋谨言慎行?”
她明明比沈归月小些,却沉稳安静许多,大概是从小在宫中长大,少了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沈大小姐撇撇嘴:“我才不要长大,有我父兄在,我也不需要长大。”她可以永远做个小孩。
李慕贞难免羡慕,被偏爱总是好的。她看向前方僻静幽深、似乎暗藏危险的山路,一时心念微动,借着鼻尖嗅到的那点熟悉药香,又回眸看了一眼。
后方青山如黛,没有人的行踪,连孤鸟都是一掠而过,只剩树枝轻颤。
也许是她感觉错了。
李慕贞回头:“归月,走吧。”
山中寂静无声。
日光透过树叶落在少年苍白的手背上,他飞身下树,拂掉肩头蹭落的叶片,无声笑了笑。
长公主还是这般心细如尘。
卫含章收回眸光,他本想悄悄护送她下山,看来只能送到这里了。
至于她的安全,倒也不担心。
别的不说,沈大小姐还是挺能打的。在女子中,当属翘楚。
沈离光的相亲安排在浅山悦。
浅山悦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临水靠山,来客络绎不绝。
地方是好地方,贵也是真贵,沈归月摸摸自己衣袖,又摸摸好友衣袖,老脸一红道:“完了。”
李慕贞不想打击她,也没说出师父教的那句“毁人相亲天打雷劈”,她愿意惯着沈归月的任性,就好像在纵容另一个自己。
“别怕,我有钱。”李慕贞摘下腕间御赐的翡翠镯子,眼都不眨就抛给了店小二。
沈归月快感动哭了。
“阿贞,你放心,我定不负你。”事后她一定会赎回来。
李慕贞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问道:“选嫂子这事,如果你哥喜欢,但你不满意,怎么办?”
沈归月咬牙:“不行。”
“肯定会有我哥满意,我也满意的好姑娘。”
“可我听说,他已经同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女儿定亲了,所谓相亲也不过走个过场。”李慕贞道:“不管合不合眼缘,总要娶的。”
沈家手握兵权,娶个清流文臣家的千金才能安新帝李承临的心。
沈归月的面色变得凝重。
朝堂之上,没有人能随心所欲,世家联姻要考虑圣意,门第,康健,唯独不用考虑喜不喜欢。
哪怕这是任何一桩婚姻最基础的条件,可是不行,“爱”在官场一无是处。
沈归月道:“所以我才想破坏相亲。”阿兄疼她,她也疼阿兄。
她把情况想的很坏,一点没有平时的乐观,李慕贞轻声道:“也许,那位秦阮姑娘正好是你哥哥所喜欢的呢?”
沈归月嘀咕:“哪会这么巧。”
她垂头丧气,领着好友去探寻沈离光所在的雅间,挨了无数个白眼后,终于找到兄长。
但——
沈离光对面坐的不是女子。
是她的冤家。
柳鹤,柳琢玉。
这家伙素有神童之名,又和已逝的卫家世子卫牧真并称“鹤骨真筋”,是书画界的年轻双璧。
如今卫牧真已去,柳鹤就成了孤品,更加被人推崇。
按理说他这般傲气的人物该为没了对手高兴的,可一贯爱穿霁色锦衣附庸风雅的柳公子,破天荒选了身干干净净的梨花白,不佩玉不束冠,简单的发带拢着青丝,倒有几分隐士风流前朝遗韵。
沈归月觉得他装,但没证据。
她讨厌他。
自国子监开始。
大魏重文,国子监是第一学府,只有世家子弟能去,女子也不行,但沈归月是谁,出了名的泼皮,贵女中的败类。
某次万寿节上,沈归月以女子之身大败他国使者,风光无两,先皇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想入国子监。
先皇金口玉言,允了。
沈归月成了第一个女弟子。
但她这书读的并不舒心。
既有卫二公子之流的纨绔学长找她麻烦,也有想抱大腿的可怜学弟跟着,甩都甩不掉。
沈归月习惯了独来独往,能打话不多,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惹。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一个人心软。初见柳鹤时,她以为他被孤立,日子艰难。
是个长得漂亮的小可怜。
沈归月这人有个毛病,对漂亮的少年没有抵抗力。
她自然而然把柳鹤纳入自己的保护区,又见他衣着朴素,去饭堂用膳也从无荤菜,便生了怜悯之心,把自己那份都给他。
可谓是尽心尽力,善心大发,女菩萨都没有她救苦救难。
沈归月以为,扶贫她是专业的,直到某次皇家庆典,她又见到柳鹤,在她眼中不出意外是庶子的小可怜摇身一变,成了老亲王膝下的唯一嫡长孙,尊贵显赫。
老亲王是谁?是连先皇都要尊称一声皇叔的人,也是大魏曾经的战神,只是人家退休了,一心搞钱而已,也没多少家产,富可敌国罢了。
沈归月觉得自己太年轻了。
如果是旁的贵女,这口气可能就咽下去了,还要庆幸自己收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小弟。
但沈归月不是,
她只有一个想法:好呀,我砍死你这个混吃混喝的。
管你是不是小王爷!
沈大小姐的脾性多年未改,有点礼貌,但是不多。
她好声好气把人叫离席间后,想趁夜黑风高出手狠狠教训柳鹤一顿,却发现平日里苍白羸弱、似久病缠身的少年郎,竟有本事用两指钳住她的剑刃。
沈归月气不过,也打不过。
她扔了剑,愤愤不平道:“柳琢玉,你装什么呀。”
随了母姓的小王爷略一挑唇,颇有几分无辜道:“归月姑娘,何来的装?名字是真的,喜好清净孤立了别人也是真的,身体病弱不宜荤腥还是真的。”
他从未说过自己穷。
一切都是沈大小姐主观臆想,柳鹤觉得有趣,便配合而已。
他生来就有神童之名,三岁能文七岁能武,更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精通数种语言和文字。老天素来对他优厚,唯一的残忍不过是给了个病弱之躯。
玉清真人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
老亲王为此落了泪,他虽戎马半生,富贵余生,却实在没有子女缘,唯一的儿子儿媳都死在沙场上,只有柳鹤这根独苗苗。
独苗苗还不好养。
他自己倒是看得开,觉得生死皆有天命,来去不过是必然,或迟或早并不紧要。
柳鹤一直是这般想的。
直到他遇见一个如骄阳般灼目的少女,方才恨寿数太短。
原来人总是有贪恋的。
沈归月是柳鹤唯一看不透的人,她好像独立于这世间的礼法,甚至隐约是不属于此间。
他很不幸,对这样的人生了贪恋。
可惜妾心如铁,不解风情。
他单方面追随着她,她却总觉得他是在戏弄她,笑她愚蠢。
两个人更像是鸡同鸭讲。
可有什么办法呢?
柳鹤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却还是败给了不够聪明的沈归月。
情之一事,可灭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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