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信!我怎么会不信任你?”青年嗓音低沉,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

    卫含章没有留他,哪知隔天,卫府就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从汝阳王府的马车上下来,脱下披风交给小厮,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世家公子的清贵雅正。

    如此做派,长安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唯有柳琢玉一人。

    卫含章揉了揉两眼间,声音有些疲倦:“小王爷不是在家中养病吗?”

    听言,柳鹤象征性咳嗽两声:“卫公子,在下也不愿出门,奈何受人所托,得忠人之事。”

    卫含章挑眉:“沈离光让你来的?说好的信任呢?”

    柳鹤点头,唇含浅笑。

    他今日身穿淡蓝色广袖长衫,腰间佩玉色泽青白,犹如禁步,压住他精致的袍角,越发显得整个人清瘦清冷,挺拔高洁。

    他只需站在那里,你就会觉得这个人是被书香浸透,皮囊下是干净的文人风骨,衣不染尘。

    卫含章羡慕不来,他亦挑唇笑道:“难为沈离光把你请来教导我,听说,这次春闱本来请你主考,你拒绝了。”

    柳鹤吩咐小厮把一应用具搬进来,回头道:“汝阳王府早已隐退,老爷子想做个富贵闲人,做孙儿的也只能远离朝堂。”

    卫含章唤来府中下人帮忙,道:“明哲保身也好,主考官并不好当,还要周旋在权贵之间,世家大族总有几个要走后门的,这种事答应也不好,拒绝也不好。”

    柳鹤朝他走来:“卫公子所言甚是,何况做主考官给的饷银实在太少了。”说这话时,少年依然是光风霁月的模样,半点不沾染铜臭。

    若是旁人,卫含章总要说一句虚伪,但柳琢玉不是,他自幼天资聪颖,过早的得到旁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金银,名利,权位,只要小王爷想要,哪样都是唾手可得。

    卫含章也曾羡慕过柳鹤。

    直到柳鹤亲口说:“羡慕吗?拿命换的。”

    卫含章哑口无言。

    好好一个天之骄子,长安城里世家的标杆,偏偏命短。

    没记错的话,柳鹤是老王爷从战场上抱回来的遗孤,小的时候差点养不活,不知耗了多少药材,也不知费了多少个大夫,才从阎王手里把他抢回来。

    也没完全抢赢。

    他活不过而立之年。

    或许是这个原因,长安城的贵女即便再仰慕柳鹤,也没人找他议亲。

    ——裴大小姐除外。

    卫含章看着小厮搬来搬去的架势,倚着廊柱抱胸问道:“哎,你是不是在躲裴娇。”

    裴娇是丞相裴秉忠的独女,她父亲是一心想让她当皇后,嫁给李承临,裴大小姐却剑走偏锋,认定了体弱多病的柳鹤。

    大概是有个丞相父亲撑腰,裴娇行事大胆,不仅跟在柳鹤身后一口一个“琢玉哥哥”,还敢隔三差五住进王府,以探望老王爷的名义,死缠烂打。

    柳鹤看了卫含章一眼,“别看热闹了,过来温书吧。”

    “小王爷,你真的要住下来?”卫含章收起轻佻散漫的姿态,正色问道。

    “怎么?”柳鹤抬起头:“我无偿授课,你不会连吃住都不管吧?”

    卫含章:……

    他这不是请了个夫子,是请了个祖宗,不过有柳琢玉在也好,至少日后在春闱夺榜的话能说的过去。

    就算自己从前是个纨绔,但有柳鹤这个天才指点,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得合情合理。

    这一点也不夸张。

    上一次春闱,就有许多世家子弟暗中行贿,想收买柳鹤给自己授课押题,扬言只要柳小王爷肯开课,他们跪着听都行。

    想到这里,卫含章有模有样地拿起一卷书,“小王爷请讲。”

    学问只分高低,不论年龄,认同龄人为师并不可耻。

    他态度谦和,柳鹤却没有自视甚高,刻意托大,他抬手压下卫含章的书卷,淡声说:“牧真曾跟我讲过,他弟弟有领兵之才,是难得的将星。”

    “卫二公子,在下恐怕教不了你什么,以你的能力,应付一场纸上谈兵的春闱绰绰有余。”

    卫含章的眸光微微闪烁。

    “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鹤叹息一声:“牧真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就讨道圣旨另立府邸,把你从卫家接出来,离梅夫人远远的。”

    大魏注重孝道,没有父母尚在,子女却离府另住的道理,卫牧真并不知晓卫含章的真正身世,他到死都以为这个弟弟是妾室所生。

    可他从没介意过。

    卫含章想起了从前。

    他虽是庶出,兄长却待他如嫡亲。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亲生兄弟之间的缘分和相依。

    “小王爷,我还有一个问题。”卫含章压抑着情绪:“我想知道,我阿兄为何不做文臣做武将?”

    照理说,卫牧真同柳鹤一样,比起边关,更适合朝堂,他也曾是天下无双的探花郎。

    柳鹤垂下眼睫,流露出惋惜:“父辈年岁渐长,卫家总要有人撑起门楣,不是你就是他。”

    “他是你阿兄,所以先选了比较苦的那条路。”

    柳鹤话落,合袖拱手道:“二公子,往后请你护好卫家。”

    卫含章修长的手指重重扣在桌案上,根根分明的指节几乎泛白,他低下头,哑声道:“是我错了。”

    他曾以为是这天下负他,可他也负阿兄,所欠良多。

    “你放心,我定会继承兄长遗志,绝不辱没卫家门楣。”卫含章逼退眼眶里的泪,抬起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

    他是将门之后,岂会自甘堕落?卫家痛失一个探花郎,也可以再多一个年轻的臣子。

    不管多难的路,总要有人走。

    柳鹤见他心志坚定,取出袖中信纸,递过去道:“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裴大小姐。”

    卫含章看了眼信纸,上面是匈奴文字,他只认得一些。

    柳鹤道:“据我所知,裴相暗中与匈奴王室勾结,他负责提供边关情报,匈奴自然能打败我军,还能一并除去裴相视为眼中钉的武将,自此朝堂之上,他一人独大。”

    “只可惜,双方往来的信件早就被焚烧,这些抄于信纸上的文字,不过是裴大小姐在她父亲书房里偶然得见。”

    “她看不懂,就悄悄记下来,找我翻译。”

    柳鹤看向窗外:“若非如此,她没有机会出入汝阳王府。”

    卫含章放下信纸,“小王爷,辛苦你忍辱负重了。”

    柳鹤似笑非笑,“可除了我,整个长安城里,谁又精通匈奴人的语言和文字?”

    “这倒也是。”卫含章点头,长安城里也有匈奴人,作为俘虏和奴隶,且不说世家子弟自视甚高,没人愿意学外邦蛮语,就算他们愿意,也没那个天赋。

    何况两国暂时没有邦交,礼部也没有懂匈奴语的使臣,柳鹤就显得格外突出和重要。

    卫含章还记得上辈子,柳琢玉就是大魏出使西域的第一人。

    甚至于他后来大败匈奴的几场战役,都有柳琢玉暗中传递军情的功劳。

    说起来,他出使西域并不顺利,曾被匈奴王室囚禁为质,受尽折磨,这种境遇,但凡换个人可能就叛敌了,可柳鹤不同,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不惧死。

    也正因为活不长久,他努力求生,潜伏于异国他乡,仍遥望着长安城的故土和明月。

    于柳鹤一生而言:生命再重,重不过家国。

    他虽然喜欢着沈小姐,但从未想过永恒,与其亲手将她推给别人,不如天各一方,她的三十岁幸福美满,他的而立之年坟头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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