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含章换了件亮眼的衣裳。

    前世的长宁将军习惯了穿深黑色,因为能压住血腥。

    他整个人亦像染血的剑,清澈冷冽,透着沉到湖底的寒。

    今生这柄剑尚未试锋芒,他还留在长安城,肆意张扬。

    送衣裳的小厮眼前一亮:“公子,您很适合绯色。”

    卫含章抬眼,铜镜里的少年郎长身玉立,挺拔清瘦,眉眼间意气风发,五官精致锋利,不笑时显得桀骜,笑起来又很不同。

    他微弯薄唇,掏出打赏给小厮:“借你吉言,不出意外往后的几十年,我都会穿绯色。”

    大魏的文官里,以绯色为尊。

    卫含章迈步往外走,他没有去东南方的雅间,反而走到窗边。

    夜里凉风如水,吹起少年额前的发,他抓准时机,微微一个翻身跃到窗外,在青色的瓦片上如履平地。

    与此同时,那三位青年才俊也在整理仪容。他们就在相亲的雅间隔壁,等待沈大公子安排他们的出场顺序。

    每个人手里都抽了一根签。

    他们铆足了劲,细致到头发丝,有人在袖中洒了香粉,追求气韵如兰,有人在脸上涂了铅华,想要白皙如玉,还有人冠上簪花,附庸风雅。

    卫含章简直没眼看。

    他索性推开窗户,乘人不备,翻进这间雅室,躲在山水屏风后。

    那三人正在聊天,言谈举止是文人的做派,说话也酸腐。

    有人道:“若非冲着沈家,在下绝不会与各位相争。”

    也有人道:“沈大小姐恶名在外,若娶了她恐怕难以纳妾,只能养个外室。”

    啧,还想金屋藏娇。

    “我说,轮得到你吗?”卫含章听不下去,随便找了块黑布蒙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人身后。

    他们都是文弱书生,来不及反应,就被少年的手掌挨个打晕。

    卫含章揉了揉拳头,推开门往外走,正好碰见拿着面具前来的沈离光。

    他相亲的花样还挺多。

    卫含章扯下蒙脸的黑布,挑眉道:“到底是你相亲还是你妹相亲啊?”

    沈离光察觉到不对劲:“我千挑万选的那些人呢?”

    卫含章耸耸肩:“不知道,可能睡着了吧。”

    换衣裳的时候他就在想,与其和人竞争,不如让其他相亲对象全部出局。

    办法虽然阴损,但好用。

    卫含章笑了笑:“离光,就让我去会会假装沈小姐的人吧。”

    沈大公子重重叹息一声,低头看着手上三个狐狸面具:“得,又白忙活了。”

    卫含章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沈家如今的地位,那些位高权重的固然不是良配,但官职低微的也不见得是好东西。”

    “离光,我看柳鹤就很好。”

    沈离光勉强笑道:“他是真的好,也是真的命短。”若非如此,沈家不介意高攀一次汝阳王府的门槛。

    卫含章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到相亲的雅间,敲了敲门后往里走。

    沈离光大概猜到里面是何人,这世间能让卫二公子动容的,向来只有那一个。

    考虑到他们相见不易,沈离光决定安排一个惊喜。

    窗外的月落在树梢上,透着雨水洗涤过后的清亮。

    李慕贞静静等了很久。

    她原以为要应付几个陌生男人,没曾想见到的却是卫含章。

    她发自心底高兴,奈何有人l皮面具牵扯,笑容显得僵硬。

    “摘掉吧。”卫含章看着她的眼睛,嗓音轻柔道:“我知道是你。”

    李慕贞有些不知所措,她袖中的手紧握:“何时发现的?”

    卫含章往前走了一步,顺势拨动琴弦:“这首曲子别人不会弹。”

    李慕贞不再隐瞒,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用特殊的药水一点一点顺着边缘摘下面具,她动作认真,微低着头,再抬眼时才发现有人递了纯白的手巾。

    “用热毛巾敷一下。”卫含章轻声说着,似乎在长公主面前,混不吝的长安恶少也有着无限温柔。

    “多谢。”李慕贞垂着眼,烛火映衬下她雪白的脸颊微红。

    气氛有些无言的暧昧。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卫含章本能地望过去,下意识挡在李慕贞身前,好在没有危险,有的只是漆黑夜空中堪比星子璀璨的烟花。

    烟火盛大,绽放在长安城。

    这就是沈离光的惊喜。

    卫含章走到窗边,看见下方的紫衣青年在朝他招手,问他满意否。

    卫含章:……

    还好只是放烟花,不是放火,否则沈大公子要把牢底坐穿。

    卫含章回头道:“长公主,你想过来看看吗?这里清楚。”

    他侧身,让出一边窗户。

    李慕贞本想拒绝,可是他都主动了,她没理由后退。

    何况烟花很漂亮。

    她朝他走去,站在他身旁,几乎并肩,雨后清冷的凉意扑面而来,潮湿的夜空中朵朵烟花晕染开,不比晴空万里时绚烂。

    可是这场烟火,在李慕贞心里胜过从前任何一场。

    她目不转睛盯着夜空,不敢去看身边的少年郎,因为她知道,哪怕只看一眼,她那些经年累月的喜欢都会无所遁形。

    也幸好她没有回头,卫含章的眼神才敢落在她身上,带着前世的遗憾和喜欢,沉甸甸溢满眼眶。

    后来沈离光问他:这场烟火一共有几种花型?

    向来记性很好的卫二公子却答不上来,因为那天夜里……

    她在看烟花,而他在看她。

    夜色沉了下来。

    李承临没能顺利出宫。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沈大小姐是一点脸皮都不要。

    他从长公主殿离开时,假扮成李慕贞的沈归月怕他去而复返,所以悄悄跟了一路。

    沈归月轻功不错,李承临也没有设防,就让她听去了他想出宫的话。

    沈大小姐一听,这不行。

    长公主已经那么帮她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帮李慕贞解决后患,绝对不能让小皇帝去找她麻烦。

    为此,沈大小姐再次发挥良好美德,那就是从容,她当即上前,抱住了天子的大腿,往地上一坐,十分淡定地耍无赖:“不许走!”

    李承临很想一脚踹开她,然而在外人眼里,沈归月顶着李慕贞的模样和身份,这般做派很不雅。

    李承临皱起眉头,忍无可忍,几乎咬牙切齿道:“起来。”

    沈归月抬头:“我不。”

    李承临深吸口气:“放手,朕答应你,不出宫。”

    沈归月笑弯了眼睛:“早这样多好。”她松手,拍拍屁股。

    李承临一点一点展平被她弄皱的常服,目光冰冷:“你不过就是仗着朕心里……”有她。

    “有沈国公府,才敢如此放肆。”小皇帝面色阴沉,甩袖离开,大概是真的很生气,他没回寝殿,而是去了御书房,决定奖励自己一个夜班。

    沈归月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

    “摊上这样一个弟弟,我们阿贞真是命苦。”

    长夜漫漫,终将破晓。

    卫府亮了一夜的灯,侍女阿辞看着守在饭厅的元夫人,没有劝说,只把凉了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停下吧,他不会回来了。”元夫人捏着手中的珠串,看向窗外即将破晓的天色,“阿辞,是我先推开了他。”

    在他最需要的年纪。

    因为和卫琅怄气,与梅夫人为敌,她主动舍弃了这个孩子,避居道观,是她先退缩,把对丈夫的恨意强加在卫含章身上。

    她恨自己的骨肉认贼做母,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卫含章,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阿辞不知该如何劝说,抿了抿唇道:“少爷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舍弃卫家,也不会舍弃您。”

    元夫人摇头:“也许这里是卫府,但不是他的家。他宁愿宿在沈府,也好过待在这冷冰冰的宅子里。”

    阿辞看着她倔强的眉眼,心疼道:“夫人何不与少爷好好谈谈?”

    元夫人面露痛色:“太晚了。”

    她是修道之人,明白这世间因果,错过即无法挽回,最忌后悔。

    是她亲手把儿子推开,最先舍弃了他,此后无论他如何待她,都是报应。

    ……

    卫含章在沈府喝了一夜的酒。

    沈离光舍命陪君子,眼看成亲在即,他往后很少能有放纵的时光,就先喝个够。

    出乎意料,喝醉的卫二公子很安静,屈膝坐着,不言不语。

    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相反沈离光整个人都变得活泼起来。

    他伸手揽住卫含章的肩膀,和沈归月一样笑弯了眼睛:“含章,我还没见过她呢。”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秦阮,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很早就与他定下婚约,沈离光每次都只是远远瞧着,然后耐心等着。

    等她长到十八岁。

    沈离光脸色绯红:“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可很小的时候我就发誓,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我沈离光非她不娶。”

    他说到兴头上了,重重敲了敲好兄弟的肩膀。

    卫含章低垂着头,又长又黑的睫毛几乎遮住眼瞳,他无声笑了笑,继续听沈离光发疯。

    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太得意忘形。

    宿醉醒来的沈离光怎么也没想到,他收留在沈府的小满母子会给他带来退婚危机。

    理由是——

    正经人谁逛青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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