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起点来自秦府管家。

    秦家向来是文官中的清流,秦祭酒更是桃李满天下,两袖清风。

    他派管家来沈府,是因为沈离光给的聘礼太多了,过分奢侈。

    秦管家来退聘礼,无意间撞见了沈府后院的小满母子,凭借着小满母亲脸上代表着娼妓的烙印,秦管家脑补出一场大戏。

    他又说给自己的主人,国子监祭酒秦朗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不得已嫁到昌平伯府,他自觉委屈了秦夏,所以不想再让小女儿行差踏错。

    祭酒夫人劝道:“离光那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

    秦朗摇头:“夫人,你看人的眼光不行,从前还说张其瑞一表人才,我呸。”

    张其瑞就是秦夏的夫君,长安城里有名的世子爷,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没有底线,娶到秦夏也是用了下作手段。

    夫妻两都不认可这个大女婿。

    祭酒夫人无话可说,转念一想:“秦朗,我从前也觉得你很不错,你还怀疑我的眼光吗?”

    “为夫不敢。”秦祭酒秒怂:“夫人呐,并非是我信不过沈离光,但你看他成天都跟谁厮混。”

    “卫含章?”祭酒夫人皱眉。

    “正是。”秦朗合掌道:“周易有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那小子在,我不得不多想。”

    要说最让秦祭酒头疼的学生是哪位,那无疑是卫二公子。

    他比沈归月还过分。

    沈大小姐最多是不服管教,卫含章不同,他太聪明了,却不把聪明用到正途上。

    秦朗曾罚他抄书,结果卫含章搞出拓印,抄一页拓印出重复的九页,更离谱的是有次他让卫含章抄《国子监监规》一百遍,他也抄了,但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国子监监规》,一百遍。

    文字游戏算是让他玩明白了。

    秦朗从不屑体罚学子,卫含章是让他破例的第一人,那小子异于常人,越罚越勇。

    有时候秦朗也挺佩服他。

    做老师的总想着,要是卫含章能走到正路上,该多么了不起。

    卫家出事后,朝中大臣虽说都避嫌不去探望,但秦朗还是携夫人上门看过元夫人,还听说卫含章要参加春闱。

    这个消息让秦朗高兴了整夜,他门中弟子无数,但最得意的高徒还是卫牧真。

    卫含章是卫牧真的弟弟,秦朗也由衷希望他能脱胎换骨。

    爱屋及乌便是如此,哪怕这次春闱的所有考官都不看好卫含章,秦朗也想让他的答卷得到公正的评判。

    他跟同僚信誓旦旦保证:“那小子的字是丑了点,但他肯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说来奇怪,他一面讨厌着卫含章,一面又觉得他会出人头地。

    秦朗无奈地笑了笑:“夫人,先别着急退亲,等我亲自见一见卫家小子再说。”

    祭酒夫人面色微红,吞吞吐吐道:“可我已经让管家退了呀。”

    和秦朗这样深思熟虑的文官不同,祭酒夫人出身将门,行动远比言语快,可能她嘴上还说着要替未来女婿求情,行为上就已经使唤管家去退婚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竟养出两个性格比水还柔的女儿。

    沈府,一片鸡飞狗跳之中,沈大公子“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道:“谁退婚?谁没媳妇了?”

    卫含章坐在床边,看了他一眼,目露同情:“那个,好像是你。”

    反正不是我。

    沈离光的酒意一下就醒了,连外裳都来不及披,火急火燎跑过去致歉。

    “还请秦管家听我解释。”他平稳气息,拱手恭敬道。

    对待秦家的老管家尚且如此,足以看出他对秦家小女儿的珍重。

    管家没有为难,回礼道:“小满母子的事,还请沈公子自行跟我家夫人解释。”

    沈国公听言,踹了沈离光一脚:“孽子,还不快去赔罪。”

    沈离光敢怒不敢言,他从小是被踹大的,就因为他长得像父亲,几乎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反观像母亲的妹妹,就被父亲温柔以待。

    沈离光自然是不服气的,他曾经顶过嘴:“爹,你不觉得打我是在打你自己吗?”

    沈国公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说对了,我就是看我自己不顺眼,但舍不得打我自己。”

    沈离光:“?”

    首先,他自认为没有惹任何人,其次,他没惹任何人。

    但总有锅追着他跑。

    想到始作俑者卫含章,沈离光打算揪着他一起赔罪,好兄弟有福同享,一个也跑不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卫二公子,那个狗东西向来敏锐,已经闻风而跑。

    沈离光捏紧拳头,自认倒霉,只好跟着秦管家去见未来岳母。

    他发誓,谁再跟卫含章玩谁是狗。

    ……

    秦府,花团锦簇。

    和长安城里气派恢宏的宅院不同,秦家祖宅有着难得的江南意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精致和书香。

    向南而设的书房里,光线温润,藏书库存惊人,举目望去无数的书架向后延伸,似一座座不倒的丰碑。

    卫含章收回目光,跪坐在秦朗对面:“夫子,学生不请自来,是有一事要说。”

    身穿文士长衫的中年男人点头,落子道:“是为了沈离光?”

    卫含章看了眼棋局:“夫子无需试探,纨绔是我,能与您对弈的也是我。”

    “无论您如何看我,我都无妨,但沈公子不同,他是长安城里难得的好人,非要说有什么罪过,那就是过于亲近我。”

    卫含章落子,把肉眼可见的死局又扳了回来,继续道:“小满母子是我要救的,沈离光只是一个出钱又出力的冤大头。”

    秦朗低笑了一声。

    “老夫明白了,卫家小子,观棋可知人心,世间的流言蜚语纷乱,老夫只信眼见为实,去吧,这桩婚事不会变。”

    卫含章弯唇,他站起身双手合拢,正式鞠躬行礼道:“夫子,我替离光谢谢您。”

    “谢谢。”

    他重复一遍,这是为自己说的,前世的卫小将军没来得及感谢秦祭酒的授课之恩就葬身在边关,所以今生,他欠秦朗一句谢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卫含章拱手往外退,秦朗苍老却不失清亮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那也将会是大魏的希望。

    秦朗合上棋局,这盘棋再下就不是平局,卫家小子给他这个夫子留了脸面,他也必须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世人都看错眼了。

    比起卫牧真,卫家二公子一点也不逊色,只是他隐忍藏拙,明珠蒙尘,不肯大放光彩去盖过兄长的光芒。

    单论这份心性就不简单。

    秦朗眼眶湿润,他微微抬头,看着陈旧发黄的书卷,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牧真啊,你安息吧。”

    “卫家尚有风骨在,无需记挂。”

    卫含章离开书房。

    没走几步就在拐角处撞见了沈离光,青年目光幽怨,仿佛在说:你就是这么跟别人介绍我的?

    冤大头?大冤种?

    拜托,那可是我未来岳丈。

    能不能把我说的聪明一点呀?

    卫含章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没来得及捋顺的衣襟:“去见祭酒夫人,别失了仪态。”

    “那你呢?”

    “我在府外等你。”

    沈离光不太相信:“你保证不跑?”

    卫含章轻笑:“我不是那种人。”

    沈离光也笑了起来:“那我信你。”

    卫含章挑眉道:“要是祭酒夫人生气,就夸秦阮姑娘,任何一个母亲都能感受到别人对子女的欣赏,真诚是唯一捷径。”

    “那你母亲呢?”沈离光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踩雷。

    卫含章紧紧抿着唇,几乎抿成削薄的一线:“忘了说,我母亲除外。”

    他提起袍角走下楼梯,走得很快,连背影都有几分孤寂。

    沈离光暗暗说了句抱歉,都怪我,长了张嘴。

    他想,一会见了丈母娘,还是少说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府门外也是春意盎然。

    蔷薇花钻出破旧的墙面,顺延着爬满一整面,蔚为壮观。

    卫含章就站在花海下,低垂着眉眼,任由发丝和发带被风扬起,他就像零落成泥的花瓣,哪怕开得再好,也得不到母亲的赞扬。

    从前他总劝自己没有就没有,午夜梦醒时才知道是自欺欺人,他也贪恋着母亲的温柔。

    不是不需要,只是因为得不到,就告诉自己,那我不想要了。

    卫含章笑了笑,低声自语:不许难过,别让我瞧不起你。

    耳畔风声呼啸,“吱呀”一声,有人打开府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幂离的女医似曾相识。

    “长公主。”卫含章脱口而出。

    李慕贞微愣,纤长的手指挑开眼前的纱帘,站在台阶上朝他笑了笑:“卫公子。”

    她的出现像副神奇的良药,一下就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你怎会在此?”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后又相视一笑,李慕贞先说道:“秦家小女儿出阁在即,有些紧张,引发身体不适,就找陛下讨了恩典,让我来看看。”

    “他没有为难你吧。”关于秦阮的事卫含章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怕李承临刁难李慕贞。

    “不会。”李慕贞轻拍药箱:“太医院没有女子,只有我最合适,你别多想。”

    卫含章点头,不知还能说什么,满面鲜艳的蔷薇映入眼帘,他开口道:“这能入药吗?”

    ……可以,但用的不多。

    李慕贞在心底默默回答,说出来的却是:“能,你可以帮我摘一些吗?”

    卫含章笑容明亮:“好。”

    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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