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窗由小仆支开,使得四面流风,吹拂撩拨垂下的竹帘,阴影被光驱散,让正中央供奉的一尊观音送子相显露身形。
室内的四面墙壁则描绘着□□污浊的极乐寻欢之相,男男女女,任由彩色的画线一勾,尽数眼飞情意,耳鬓厮磨。
这处分明不是能见人的地方,却被那主人拿来待客。主位上只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靠得不近不远。
女人一身红衣,黄色披帛绕肩,她脸是美艳的,握着茶盏的手却粗糙又宽大。
赵遇萍坐在那里神思恍惚,她先是怒骂一通,用词极为不堪,接着她看见满室的不堪入目的画像,又痴痴地冷笑:“区区一个贱婢,竟想害他的孩儿……”
另一侧对坐的男子一身蓝色华服,仰靠在太师椅上,笑着劝她:“无妨,一枚烂棋,用不上弃了正好。”
“斜秋,我心里时常惦念……疑心谢岚是他的孩子。”
赵遇萍两手互相掐弄,她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尽量平缓地开口:“我怕他怪我,怪我……”
赵斜秋眼里的散漫笑意一闪而过,他拍了拍赵遇萍的肩膀,有些柔细的嗓子吐出安慰的话:
“别怕,你为他养育晁儿,尽心竭力保全这个家,姐夫如何会怪你?况且,姐夫遗骸还在,你且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赵遇萍猛地抬起头,她红艳的唇开合几番,又慢慢地闭紧,眉头也皱起来。
赵斜秋靠近了她一些,柔声细语地劝道:“我最是了解我的阿姐,你哪里舍得他的血脉流落在外?”
“……斜秋,你安排人替我去查一查。”赵遇萍伸出手臂,她仔细地揉起额头,头昏脑胀的感觉挥之不去。
赵斜秋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他体贴地关心赵遇萍的身体,待话题引了出去,赵遇萍不再那么关注事件本身。他才为难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不好我去插手,阿姐也了解我的性格,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赵遇萍眉梢一吊,怒气还没发作,赵斜秋又把话圆了回来:
“我人手押在天坑里,抽调不及,方法却是能提供给阿姐。”
两人又亲密地贴在一起,仔细聊了,赵斜秋唤来书童送赵遇萍出门。
书童送完人回来,赵斜秋正仰头闷了一口酒,他目光冷沉沉地盯着送子观音,嗤笑了一声。
“那么个腌臜玩意儿,孩子倒是不少。”
书童一边收拾着案几,一边不理解地发问,“主子,那谢镜枯的身手当真值得您如此慎重?”
“晁儿自幼随我习武,当世一流高手与他实力相当者少之又少,那天若非我坐镇,晁儿怕是不死也要落了一身重疾。”赵斜秋站起身,他走了半圈,状似赞叹,“谢岚不愧是谢微念的儿子,能让女人为他死心塌地。”话音刚落,赵斜秋掌心的酒壶瞬间碎成齑粉。
书童悄悄翻了个白眼:“您这都恨得咬牙切齿了。”
“没大没小。”赵斜秋挑眉:“你主子我只是很好奇,那宁清梧是个什么绝色,惹得晁儿为她奔命。”
“那您要去看看么?”
赵斜秋看了一眼满室的壁画,他脸色冷了下来,“当你主子是那群没脑子的混账?一个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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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说,赵、赵遇萍?”
宁清梧沉思片刻,给出一个盲猜的答案。
自然不对。
但谢镜枯没有反驳宁清梧,他只是稍稍一探,结果如何他都不会为此伤了宁清梧。
便认定是赵遇萍所为也不算过。
“清清,过来。”
谢镜枯心知肚明背后是谁作祟,他从那几人的只言片语,把过往的一堆烂账推算的一清二楚。
谢微念和崔知商的悲情过往,他没什么兴趣。
宁清梧走到他身边,谢镜枯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她有些忧心:“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难受。”谢镜枯咬文嚼字,复读了一遍。他半身支撑在宁清梧瘦弱的肩膀上,明明是身量很高的男子,却显出突兀的乖和听话来。
“扶我去外面,清清。”
宁清梧现在力气有的是,扶他一个谢镜枯实在容易得很,她刚带谢镜枯出门,以为两人是要回房间,没想到外面不再是碧海云天。
他们到了临海州的停靠港口。
“谢岚,要先服药么?”宁清梧抬头问这病恹恹的谢楼主。
谢镜枯望了一眼岸边,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知道此行目的之一达成了,转头来,他温柔地哄宁清梧:“我们下去,有人来接丧。”
接丧?
有人来接赵清柳了!
宁清梧郑重地看着谢镜枯:“你确定现在不服药?你要是再犯了病,我是可以给你一拳,把你打晕的。”
谢镜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我若发癔症犯浑,你杀了我也甘愿。”
说得好听!
宁清梧鼓起脸颊。
她现在心里非常清楚,她和谢镜枯两人的实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谢镜枯发狠她只在群芳馆见过一回,不要命的实力,谁看着都慌乱得很。
谢镜枯依靠她,两人便走得缓慢。
“一会儿下船,可能是赵遇萍亲自过来接人,她说什么,你都当了耳旁风听,好不好?”
宁清梧点头,她随意应下:“我和她也不熟悉,做什么要听她的话。”
谢镜枯还是不放心。
千算万算,他不想宁清梧在这一局博弈里遇险。谢镜枯收紧手臂,宁清梧被他挤了一下肩膀,像个被刺了的毛球儿一样抬头小声质问他:“你做什么?”
谢镜枯不掩藏面上的担忧之色,他似真似假地开口:“怕你叫人抓去拔毛,烤成了串烧。”
宁清梧:“……”
你才让人串烧!
两人一路亲密得很,动作间不做掩饰,都落在了马车上赵遇萍的眼里。
她此刻倒是不见之前的怒气冲天,不算友善,但面目平和,加上她姿容美艳,显得如同寻常贵夫人一般模样。
宁清梧和谢镜枯走到船下,四周没有别的人,赵夫人清空了场。一群丫鬟低着头,簇拥一个美艳动人的夫人迎了上来。
那夫人雍容华贵,样貌如火一般明艳,她眼尾勾勒的一抹赤红分外惹眼。女人手上戴着细软的白纱,裹住了她的手掌。
宁清梧身后的船员合力抬着一个木棺,那是临时备下的,表面粗糙一些,里面躺着离世的赵清柳。
两个犯错的婢女自觉走到赵夫人身边跪下,赵夫人没看她们,她视线先是扫过谢镜枯,便不感兴趣一样看向宁清梧。她声音有些沙,以长辈的口吻关心道:“清梧长大了。”
宁清梧现在不便行礼,便点了个头:“许久不见您了,您节哀。”
赵遇萍眼里有了两分悲色:“啊,可怜她了,没怎么享过福的丫头。”
“来人,这里人多眼杂,先回府。”赵遇萍吩咐左右上去接过棺椁,她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宁清梧有些散乱的鬓发。沉寂的眼打量着少女的样貌,总算明白为何庆晁和谢岚一个两个都为她搏命,却是有几分姿色。
宁清梧条件反射躲了一下,反倒贴近了谢镜枯,她尴尬笑笑,心说我真不是有意显摆什么夫妻恩爱,实在是事情临到这里。
等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奇怪,谢楼主从刚才起就一直如同背景板一样不言语,宁清梧抬头一看,这人正目光远眺,察觉她的动作才低下头。
眼里未散去的冷意顷刻间冰消雪融,他对宁清梧的腰肢轻轻地揽了一下,安抚她。
“赵夫人,凶手处置我们不便插手,但事情出在万碑楼的船上,您有什么想取证,可随时与谢某联系。”
“人死如灯灭,我常年供奉佛祖,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赵遇萍和谢镜枯的对话满是官腔,她只对宁清梧施与一番怜爱,便收回手,背身上了马车。
“不便叨扰你们,若在临海州有什么需求,来庆府寻我。清梧,我们两家的交情匪浅,我这个做长辈的,断不会拒绝你。”
赵遇萍的性格,一点发作的迹象都没有,她是当真修佛修成了一颗善心?
宁清梧目送她离开,没等她想出个结果,谢镜枯稍稍一拐带,两个人离开了港口的位置,紧跟着上了一抬宽敞的软轿。
软轿里,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出声。
谢镜枯抬起手掌,只见没有血色的掌心,血管的纹路清晰可见,蓝紫的颜色非常明显,在皮肉之下微微鼓起。
宁清梧看着皱起眉,她伸出手指头,轻点了一下:“你这里突出来的部分,疼不疼?”
谢镜枯这手掌心就像让猫挠了,痒得他手指尖都在颤。男人深深地吐息,他用自我囚困成一把锁,圈禁在脖颈上,防止自己擅动宁清梧。
早先在船上宁清梧昏睡一阵,他得了两人亲昵的好处,已经满足。若是得到太多,他从未爱过人的心只怕要装载不下,满溢出来。
谢镜枯不是懦夫,但他没有谈过感情,两辈子积压给一个少女,他每每做出一点,都怕给了宁清梧太多,吓跑了这只笨鸟。
谢镜枯抬着头,不看柔软的姑娘,仿佛那是引诱他坠入深渊的宝盒。他只看眼前的轿子顶,吞咽着多余的话,最终只两个字回应: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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