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乏。

    宁清梧很轻易就能从眼前的男人身上解读出这两个字。

    他们现在在临海州的一处宅邸,朱木匾额上挂着谢府两个字,院子里有些冷清,花草生机盎然,但是缺少人气儿,一看就知道他不常来。

    无影带了一伙人去宁老爷入住的客栈接人,老爷子倔,不住谢镜枯的地方。倒是派了人守在谢府门口,老远见到他们来,欢天喜地拍着腿,赶忙去报信了。

    他们两个先在府里歇息片刻。

    谢镜枯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宁清梧在船上睡了有一阵,不困。

    谢镜枯许是怕她无聊,睁了泛红的眼。

    “你好好休息,我自便。”

    宁清梧挡住谢镜枯要说出口的话,把他半起的身按了回去。

    谢镜枯顺着她的力道,轻飘飘地躺回去,享受难得的悠闲。

    坐着也是无聊,宁清梧还不想到处走撞见什么谢镜枯的隐秘,干脆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膝上,动作轻柔地为谢镜枯按摩。

    谢镜枯原本是不易睡着的,他眼睛半睁不睁出神了好一会儿,在宁清梧越发轻缓的动作里,谢镜枯被幼猫踩奶一样的力道哄得睡着了。

    谢镜枯闭眼时,长睫勾出一条墨色的线,宁清梧看着,歪头凑近了一些。她发现谢镜枯睡着时很安静,除了胸膛微微起伏,几乎是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

    很难把此刻的谢镜枯和群芳馆那天的谢镜枯联系在一起,宁清梧猜不透,哪一个才是他。

    晌午到了,厨房备好餐,却没人敢提上菜。

    主院的门敞开,风穿堂而过,屏风只挡去一半内室的光景,几个仆从探头,看见小夫妻两个靠在一起。娇小的夫人歪倒在他们楼主身上,两个人互相依着头,睡得沉沉。

    几人悄悄退下去,互相看了一眼,抿唇都是甜滋滋的笑。

    年纪稍长一些的丫鬟扶着脸羡慕道:“明明也没做什么,我看着就是觉得夫人和楼主感情真好!”

    “两个人依在一块儿,我这心里就和装了蜜糖一样,”另一个迈步走出去,笑意盈盈地附和道:“唉呀,好羞人。”

    她们像枝上的麻雀一般,凑在一块儿,声音压低,叽叽喳喳。正讨论到兴头上,身后有人开口:“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一众丫鬟立刻惊得散开了,为首的人回头一看,是楼主的贴身侍卫无影,连忙行礼。

    “夫人和楼主正歇着,我们不敢打扰。”

    无影嗯了一声,吩咐道:“今日有贵客,你们几个速去备茶。”

    “宁庄主,您这边请。”她身后便是宁老爷,还有两个仆从,肩上抬了一大箱东西,两个人走路稳极了,看不出里面东西的轻重。

    宁云滔挑剔地看了一圈周围,假山白石,姹紫嫣红匆匆略过,他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冷哼一声,用态度把这里贬低得一无是处。

    任哪个当爹的一登门,听到自己不看好的女婿正和乖女儿亲亲蜜蜜,心情想来都不会好。

    “宁庄主稍等片刻,仆去唤主子过来。”

    无影将宁老爷引去正堂,便从侧门掀帘出去了。仆从将东西卸下来放在地上,揉了揉肩膀,正巧送茶的来了,他们两人没进去,坐屋外头饮了一壶解渴。

    几个温顺的婢女立在堂屋里,挂画一样儿站在四角,以防这屋子只有宁老爷一个人,显得太空了。

    谢镜枯是在无影进门的那一瞬间清醒过来的,他下意识地扶稳胸前的宁清梧,声音犹带昏睡后自然的沙哑:“何事扰我?”

    “宁庄主到了,人在前面正堂。”无影拱手低头,刻意压低声音道。

    谢镜枯动作小心地将宁清梧放置在软榻里侧,姑娘睡得脸颊透红,唇微微开合,一点水润含在唇齿间,晶莹剔透的。

    谢镜枯手指动了两下,他最终没做什么,轻飘飘地起身下了床。谢镜枯打前面走着,他脸色较之前在船上好看很多,不再苍白得像冷硬的玉石。

    “你留下,多叫几个人,把暗处也守好了。”

    “仆明白。”

    这处府邸没有那么大,也不必走出很远的路程,只绕过两道园门,谢镜枯来到正堂,他潇潇洒洒道:

    “小婿问岳父大人安。”

    宁老爷鹰隼一样的视线立刻盯死在他身上,谢镜枯现在心里清净,也做不来演戏的模样,他怡然自得落了座,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一盏茶吹了七遍,宁云滔一扣扶手,决定先发制人:“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你一个毛头小子如何知道?”

    谢镜枯敲了敲手指,他心情还算明朗:“信上应当说明了,一切只是小婿的猜测。”

    宁老爷呵呵一声,道:“你让那侍卫送来的信……换成任何人看,都要大骂你谢岚不敬先辈!”

    “事实如此罢了。”谢岚把玩茶盏,又想起那日他犯了病,偏要粘着宁清梧。大抵这世上所有失去理智的东西,都和畜生无异。“庆延若是没做下这种事,我也没处去查验,更不存在今日我和岳丈大人对坐了。”

    “……你手里有什么证据?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宁老爷这个知情人都没什么线索,他谢岚哪里弄来的?

    谢镜枯唇角微勾,他单掌撑着下巴,意兴阑珊,“谁让那些人没杀干净,活的证据都走到小婿眼前了。”

    “当年的事情还有人活着!?”宁云滔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紧接着他又强行按耐住这种冲动,急忙追问道:“是谁!”

    谢镜枯不慌不忙地答:“天星刀,李寒舟。”

    “他没死,还和您见了最后一面。”

    宁云滔愣在原地,仔细思索回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问道:“群芳馆那疯癫的老头儿?”

    谢镜枯悠悠一叹:“正是他。”

    宁云滔扶额缓了半晌,他没想到和旧友最后一面是在那样的场景、情境下。两人相见不相识,就这样囫囵一面,死生一别,错过了。

    谢镜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今日邀请宁老爷过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解药,更要逼他站队,彻底断了旧日的交情,以免再出了什么意外,他添了把火道:“岳丈也不必忧心,李寒舟临死前,将一身的内劲传给了清清。”

    宁云滔狠狠地闭上眼,手掌掩住了上半张脸,上身微微发抖,却是极力克制,第一次显出了老态。他不想在后辈面前失节,可他到底是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

    他们那一辈有四位名震江湖的好手,分别是他宁云滔,习排山倒海之掌法;李寒舟,一手刀法技艺绝伦。其次是谢微念,机关暗器让人防不胜防,最后是名声大噪的庆延,剑之所往,所向披靡。

    可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他宁云滔了。

    谢微念寒毒入体死在乱葬岗,庆延败在无名之辈的一剑,他以为李寒舟也在二十年前死于疫病发作,却没想到……

    暮色渐起,远天是浓墨重彩勾出的夕阳。

    宁云滔握了握手掌,一双虎目有些红,谢镜枯一直在一旁半阖眼,暗自推算。

    此刻看他这位岳父恢复得差不多了,谢镜枯道:“信上的内容,岳丈可都看明白了?”

    说起那封信,宁云滔第一眼先是不可置信,信上只有一点最扎人的眼:一直以来下毒的人都是赵遇萍买通的,此人是谁,何种手段,信上一一言明。

    包括宁云滔之前毒发,都是因赵遇萍安排人买通了他的手下。

    宁云滔一向怜悯赵遇萍失了丈夫,孤儿寡母,他体贴庆晁,也是念及故人之后。

    赵遇萍缘何要杀他?

    除非是为了,她过世的夫君,庆延。

    庆延曾数次提起,不论出多少金银财宝都使得,让宁云滔以剑骨为胚,锻造一把神兵,供他驱使。

    宁云滔都拒绝了。

    最后庆延败于无名小卒,是断剑受缚而死。

    宁云滔喃喃道:“她难道因此恨煞了我?可分明是庆延行恶在先。”

    庆延年少成名,一代剑圣,挑群敌而不惧,威名赫赫,如此英杰,不论结局如何,自然也有他的一段往事。

    庆延和一名少女相识相知,他有意求娶,却困于门第之别受家族摆布,娶了赵遇萍为妻。庆延百般痛苦,也只能看少女离他而去,舍了一颗真心给旁人,另嫁为他人妇。

    若故事到此为止,也就是一段惹人惋惜的错过。

    可江湖上鲜有人知,庆延日积月累承受心火焚烧,剑入歧路之下,他疯魔了。

    他在少女成亲后无法放下这段情,趁男主人离去,强行占有了心尖的月。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只是一个恶心的人渣犯下罪孽,最终也死得其所。

    可还有一个前提,这故事里可怜的少女,名为崔知商。

    谢微念顾及崔知商的名节,重伤了庆延,不曾外泄此事,两人就那以后恩断义绝,宁云滔及李寒舟也和庆延争吵数次,最后几人分崩离析。

    这件压在所有人心底的丑闻,使得崔知商日益憔悴,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唯恐他有一点像庆延。是谢微念怜惜她体弱,劝阻她安稳养好身体,沉心静气地哄她:那是他们的孩子,与庆延无关。

    可万事不由人,在她生产之前,谢微念突然离世。崔知商心如死灰,没撑多久,也随他去了。

    临死前,崔知商写了封信寄给宁云滔,信中言明她托人买到了一种毒,可坏人根骨,使人一生无法习武,她时日无多,为防生变,已亲手给谢岚服下了。

    “谢岚我儿,我见他心头仍万般恐惧,我一时恨他,想掐死尚在襁褓的他,一时爱他,不愿他深陷江湖纷争……”

    “这解药交给你保管,我会让仆从说他胎中带毒,此毒日积月累,在他骨髓里生长,待二十年后势必发作,云滔,但凡他们有一点相似之处。”

    信纸的末尾写道:

    “你应我,不要谢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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