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阿英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有日便去大门的门房里寻长生。
长生见她忽然前来,且气色尚佳、身体恢复得不错,甚是欣喜,盯着她来回打量了好久。
阿英想起冠带所说的话,忍不住害羞道:“长生大哥,你别这样看我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长生道:“好久未见你了,便想多看几眼。总觉你长高了,胖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阿英听罢越发娇羞,但想起自己要问的正事,便收起了小女儿的情态,直言道:“长生大哥,我有一事想请问大哥,恳求大哥勿要隐瞒。”
长生见她忽而正色,不明所以点头道:“但说无妨。”
阿英道:“长生大哥,当初你托冠带大哥帮忙寻找凤初园老奴时,是否是告诉他你姐姐是因为得罪修士所以被赶出仙府,从此与家中失联了?”
长生道:“是的。因为他是仙府的人,我怕他知道实情后,要么不肯帮我,要么会被连累,因此我不敢把实情告诉他,也不让你去问他。”
阿英道:“嗯,与我猜想的一样。可冠带大哥前些日子来探望我时跟我说,他已为你寻到了一位之前回乡了的凤初园老奴,可有此事?”
长生道:“确有此事。”
阿英道:“那大哥,你可问到了什么?”
长生低头看向阿英脚上的雪青色新绸鞋,抬起头来,忽然展颜道:“你的新鞋真好看,雪青色,我姐姐也喜欢这颜色。”
阿英见他岔开话题,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他衣袖问道:“大哥你回答我,你是否问出了什么?”
长生浅笑道:“没有。那位老奴年纪大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我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
阿英道:“我住在同福客栈时,有一日上街买东西,曾在青莲巷口碰见大哥扶着一位老妪走进了巷里,那位老妪是否就是冠带大哥托人寻到的回乡老奴?”
长生道:“就是她。”
阿英担心长生不肯讲真话,诈道:“我住在凤初园中,对凤初园更了解些,不如我去问问那位老奴,说不定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长生道:“不必了,她已经又回乡下去了。”
阿英道:“无妨,我寻个机会告假去乡下找她。”
长生道:“她老家离此很远,你受了伤不适合奔波。何况又十分偏僻,极其难找。”
阿英道:“没事,我可以找冠带大哥,帮我仔细问明。”
长生道:“不必了,我已经都问过了,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不必多此一举了,没用的。”
阿英道:“不试试怎知没用呢?我这就去问冠带大哥。”说罢便转身离去。
长生忽而激动道:“阿英!”
阿英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望着长生。
长生默了半晌,转而淡淡道:“阿英,听说你被人刺伤的时候,我着实替你捏了把汗。可后来,又听闻仙师吩咐王管家让大夫好好医治你,还特许你入学堂旁听修士上课,我真为你开心。想来你很快便能面见仙师,求他帮你捉妖了。以往看着遥不可及的事情,竟然一点点被你努力实现了。如今,见你旧貌换新颜,吃穿用度早与往日不同,更觉你前程似锦。这么精美的绸鞋,以后不该再踏足我这污贱之地了。”
阿英蹙眉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长生道:“大哥此言何意?是要与阿英割席断交了吗?”
长生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我前途殊异,如若再过从甚密,只怕惹人非议,于你无益。”
阿英气得一脸错愕,噙着泪在原地打了个转,才道:“大哥就因为我脚上穿了双新绸鞋,便认定你我前途殊异,道不同不相与谋了?我之所以穿双新鞋,不过是因为我唯一的布鞋,被刺那日跪在花园中受罚时被血沾污了,仙姑不忍我再穿,才赠我了这双绸面新鞋。你若是不喜欢,我即刻把它扔了就是了!”说罢,利索地脱下绸鞋,不顾长生阻拦,眼都不眨地扔出了窗外。
长生未曾想到她竟如此刚烈,只好跑出门去把鞋给捡了回来,见鞋面沾了灰,又拿出方巾细细擦拭,边擦边埋怨道:“这么好看的鞋,说扔就扔了,怪可惜的,怎的脾气这样大!”
阿英没好气道:“不是我脾气大,实在是大哥说话气人!我若不把这鞋扔了,就真成大哥嘴里那种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小人了!”说罢,眼泪就滚了下来。
长生一看阿英落泪就更着急了,慌得将手里的鞋和方巾扔在桌上,跑到阿英身边,手足无措道:“诶,你别哭呀!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你别哭啊!”
阿英不理他,自顾自地抹眼泪。
长生将她轻轻按坐在矮凳上,蹲下身子用袖面替她揩眼泪,边揩边哄道:“我又何曾说你嫌贫爱富、忘恩负义了,不过是怕耽误你有好前程罢了。”
阿英道:“我一个婢女,能有什么怕耽误的好前程?你刚才的话本就是这个意思,句句往人心尖上扎,你这样故意气我……”阿英说到此,忽然一把抓住长生的手腕接着道:“莫非你从那位老奴嘴里问出了什么?如今不仅要避忌冠带大哥,连我也要避忌了?”
长生呆住了,随后用另一只手缓缓扯开阿英抓住他的手,起身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姐姐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能做的都做了,结果都是白费力气。现在真的觉得很累了,想放弃了。因此,也不想你再牵挂和奔忙。”说罢,转身拿了桌上的鞋,又回来蹲下身去,放在阿英脚边哄阿英穿上。
阿英管不上穿鞋的事,只看着长生的眼睛,问道:“当真?”
长生笑了笑,见她不肯穿鞋,便用自己长衫的下摆包住手后,轻轻抓起阿英的脚。
阿英吓得缩了一下,赶忙道:“长生大哥,我自己来。”
长生不管她,一手抓住她的脚,一手拿着鞋,温柔地帮她穿上道:“我帮你捡回来的鞋,当然我帮你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胡闹了。你在这又扔鞋又掉泪的,我简直想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哪还敢骗你?”
阿英闻言,不禁莞尔。
长生见她发笑,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拿着方巾去木架上的脸盆里搓洗。
他背身洗了一会儿,忽问阿英道:“阿英,如果害死我姐姐的人地位尊崇、势力庞大,我姐姐的仇是不是就不能报了?”
阿英听完心中一惊,起身道:“长生大哥,你在说谁?”
长生道:“没有。我只是猜测。试想若非地位尊崇、势力庞大之人,怎能如此一手遮天?”
阿英试探道:“说得有理。那倘若,有天大哥真的发现,是一个地位尊崇、势力庞大之人杀害了你姐姐,你可愿放下这段恩怨不再追究?”
长生“啪”地扔下手中方巾,溅起的水把他的前襟都弄湿了。他转过脸来反问阿英道:“若是你,你能放下吗?”
阿英道:“我……我不知道……”
长生的眼神坚定冷厉,这是阿英从未见过的眼神。
阿英心知,如若现下便将长生姐姐之事如实相告,长生必会更加执着于复仇。但汝阳王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又岂是长生一介草民能够撼动的?
未免长生自陷险境,阿英决定将真相继续隐瞒下去。或许等汝阳王世子哪天薨了,或许等长生老了无力再计较了,她再告诉他真相,总之不能是现下。
那天夜里,阿英老是浮现长生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眼神,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直到神思耗尽,精疲力竭才渐渐睡去。
她躺着躺着,忽然听到耳边响起水声和鸟鸣,心中正觉奇怪,一睁眼看见一团混沌出现在眼前。
那团混沌忽而开口道:“你终于睡觉了!”
阿英大惊,一把朝前推开,从地上撑坐起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先前那个鸟语花香的梦境中,而那团混沌正好是那个白衣少年的脸。刚才她躺在草地上,白衣少年就一直盘坐在她身边,还凑近了端详她的脸。
阿英惊恐道:“怎么又是你?”
那少年道:“为何不能是我?”
阿英道:“你、你上次不是说,只有我用印作法,你才能用什么魂梦神通术连接到我吗?我近来根本就没有作法,为何还会梦见你?”
阿英回仙府后,除了桑园那次,其他时候都小心翼翼、不敢作法,深怕被人发现她会道术,惹来麻烦。后来受了伤,更没法作法了。所以,从桑园那次以来,就再没作过法。
那少年道:“哼!你还说!就因为你不肯用印作法,害我心一横,又跟那群老小子打了一架。本来我不想打,怕得罪太多神仙,以后在天上彼此不好见面。但他们非要我把《转生秘箓》还给他们,不然就不肯放过我。我不胜其烦,又想着等你用印作法才能连接到你,太难等了,索性就跟那群老小子又干了一架。这次,我把太上老君的玄光镜也抢过来了。现在天庭里一半神仙的法器都在我这,看他们还猖狂!哈哈哈哈……”
阿英听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半晌才道:“你……你抢了太上老君的玄光镜?”
那少年得意大笑道:“没错。就因为刚抢来了他的玄光镜,我才能放大灵能,现下不必你作法,也能搜寻到你了。再加上《转生秘箓》,等我摆脱了那群老小子,我就过来找你!”
阿英道:“你说的那群老小子到底是谁?”
那少年道:“就是什么玉帝王母、太上老君、太白金星……啥啥啥的天庭里的那班老腐朽老顽固!”
阿英听完,半晌无语,最后道:“你究竟何人?难道你也是神仙?!”
那少年道:“我当然是神仙!连你也是,可惜你不记得了。”
阿英诧异道:“我也是?!”
那少年道:“对呀,你是九玄,九天玄女呀!”
阿英:“……”
那少年道:“你不用担心,等我把你带回天上,你就能回复真身了。”
“……”
那少年继续道:“但今次先不谈回百花谷的事。我先嘱咐嘱咐你,你最喜欢的人是我!你不能跟那只大扑棱蛾子成天眉来眼去的!睡觉都还想着他!气死我了!”
“……”
阿英越听越迷,心道,最近老做怪梦,还总是梦见疯子,难道自己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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