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被碧桐子刺伤的事,未出一个时辰已经传遍阖府上下。

    长生当时正在大门该班,他看小厮急急忙忙跑出去后,又匆匆忙忙带了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回来,便问小厮带了何人因何事入府。小厮便答道凤初园中有个婢女受伤了,请了仁春堂的周大夫来诊治。

    长生一听凤初园,便多了个心眼,追问小厮是哪个婢女,小厮便道是冲灵子身边的阿英。还想再问,又怕误了救治,只好先放小厮和大夫进去了。

    他当下便心急如焚,奈何正该着班,不能擅离职守,只好强忍焦忧熬到请假交班。一交班,他便跑到崇安门,找冠带打探详情去了。

    仙府规矩森严,没有仙师召唤,府中奴仆只能在四大园中自己当差的那个园子内走动。而女修所住的地方——晋和园中的凤初园、永泰园中的腾云台以及太虚园中的乾元观三地,更是所有男子的禁地,不仅进入前须接受管事嬷嬷的查问,而且进入之后还要接受管事嬷嬷的监看。

    冠带见长生满脸焦急,安慰他道:“莫急莫急,已经请了大夫来为阿英诊治,听管事嬷嬷说,阿英性命无虞,只是受伤之后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长生急道:“她怎会受伤的?”

    冠带道:“我听园里围观的小厮说,是因为阿英偷看碧桐子仙姑练剑,被仙姑不小心误伤了。”

    长生道:“偷看练剑?误伤?”

    冠带道:“据说误伤之后,阿英跟碧桐子仙姑又犟了几句嘴,碧桐子仙姑便一直不肯放她回去治伤。”

    长生道:“那碧桐子仙姑好生胡闹,就算阿英有错在先,但人命关天的事情,岂容儿戏?”

    冠带道:“我知道你担心她,但是碧桐子是仙府女修,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我听说时,也很想帮阿英,但我不能出手,你不会怪我吧?”

    长生道:“你我都是仙府门童,只能守着这四道门,其余的府中之事,我们一概不能插手。规矩我都懂。我没有怪你。”

    冠带道:“幸好是我守着这道门,如果是你,我真怕你会忍不住出手。”

    长生叹道:“唉,是啊,我见不得她受委屈。阿英那个丫头,说她聪明也聪明,说她愚笨也愚笨,总之就是让人担心。我真怕把她带进府里是害了她。”

    冠带道:“如此说来,是我把她举荐给冲灵子仙姑用事的,那我岂非更害了她?”

    长生道:“哎呀,我绝非此意。我是说,阿英的性子恐怕与这仙府的环境不大合契。”

    冠带道:“事已至此,懊恼亦是无用。我知你忧心阿英,但一来她现下已过险境、性命无忧。二来她已然入府,今后就该学习如何在此为人处世。这样吧,过两日我去探探她,再顺带嘱咐她些话。只求她吃一堑长一智,能陪冲灵子仙姑平安度过余下的听学时光。如若还是不行,那我便再求一求冲灵子仙姑,让她找个由头,放了阿英出去。”

    长生点头道:“也只能如此劳烦你了。”

    冠带转问道:“对了,你姐姐的事,可有眉目了?我帮你找到的那个老奴,你跟她问出什么没有?”

    长生道:“没有,她说她也不知。”

    冠带拍了拍长生的臂膀,示意他不要气馁。

    过了两日,冠带也听说了仙师准允阿英入学旁听之事,又估摸着阿英的伤势应当好些了,便寻了个空档,进了凤初园去看望阿英。

    原本家丁们不能擅入女修居所,但因管事嬷嬷和冲灵子皆与冠带相熟,彼此打通招呼,便破例放了进去。

    冲灵子担心冠带和阿英的谈话内容会被新来的婢女们无意间听去,索性带着绛萱等三人一同去了桑园喂蚕。

    冠带见阿英面容憔悴,不忍地责备道:“我之前让你入园来服侍仙姑,你好好服侍自家仙姑便是,又何苦去招惹了别家仙姑呢?若是碧桐子仙姑再把剑往下刺两寸,你如今就只能去服侍阎罗王了!”

    阿英强打精神道:“没事,阎罗王嫌我粗笨,不肯要我!”

    冠带气笑道:“怎么?你还抱憾?”

    阿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冠带道:“玩笑归玩笑,你自己以后总该小心些。我听说,仙师特准你旁听修士们上课了?”

    阿英道:“嗯,是有这么回事。前几日,王管家亲自来这向我传达的。据王管家说,仙师自责自己教徒不严,令我受此重伤,欲与补偿。但仙府乃众生渴慕的修道求学之地,与补偿金银衣食相比,补偿听学之机才是最高补偿,问我可愿入学旁听。仙师既已如此发话,我自然慌忙点头说愿意。”

    冠带道:“原来如此。可我记得我带你来见冲灵子仙姑的时候,你说你不曾读书识字,那你如何旁听呢?”

    阿英道:“我服侍冲灵子仙姑之后,跟着仙姑学了,现在已能识些字了。”

    冠带道:“难怪!冲灵子仙姑对你真好。仙师这样安排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只是你若依旧如此刚烈,进去之后难保不会开罪那些修士,真让人替你担心呐!”

    阿英颔首道:“冠带大哥教训得是。我以后自当圆滑审慎些。害冠带大哥替我担心了。”

    冠带忽然委屈巴巴道:“哎呦,我才不是最担心你那个!你家长生大哥呀,一听说你受伤了,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打听你的消息,还埋怨我把你举荐给冲灵子仙姑用事,揪着我的脖子对我兴师问罪,好叫我里外不是人呢!”冠带边说,边扭着脖子比划。

    阿英见状,眉开眼笑道:“冠带大哥又爱玩笑了!谁不知你与长生大哥关系甚好,而且长生大哥温良恭让,怎会动粗?”

    冠带道:“我可没开玩笑!长生那厮只对你犯怂,别人要是委屈了你,他可真敢跟人干架!他对你的情意可是比真金还真,阿英,你、你可不能忘记啊!”

    阿英道:“冠带大哥放心,长生大哥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绝不敢忘记。”

    冠带道:“哎呀!真是一对活宝!急死人了!我不是说恩情,我是说情意!”

    阿英疑惑道:“这不是一回事吗?”

    冠带急道:“当然不是!情意就是喜欢,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阿英懵了,脸红道:“我从未听长生大哥提过……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冠带道:“那倒没有,但我这双慧眼一眼就把他看穿了!阿英,我此番前来,一是代长生来看你,二是想嘱咐你几句。你过些日子就要与修士们一起听学了,你与那些修士身份高低有别,硬杠起来,总是你吃亏!所以,平时多装傻充愣、和和稀泥,遇上他们来找你麻烦,就想法敷衍搪塞过去。不要像长生的姐姐那样,不知怎么得罪了修士,被赶出仙府,自此与家中失去了联系。”

    阿英奇道:“长生大哥的姐姐?”

    冠带道:“哎呀,长生那厮叫我不要跟外人提他姐姐的事,但我见你不是外人,就说走嘴了。他难道没告诉过你?”

    阿英想起,长生托自己打听凤初园老奴的消息的时候,就提过他也曾托冠带打探消息,但又嘱咐阿英不要将他姐姐之事的实情说与冠带,担心作为仙府家奴的冠带知晓实情会被牵连。想来,长生托冠带打听消息时,便说的是他姐姐得罪修士,被仙府赶了出去,从此与家中失联。以此来托冠带帮忙寻找凤初园老奴的吧。

    想明此节,阿英赶忙点头道:“哦,告诉过告诉过,但长生大哥也不让我跟旁人提起。所以,我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冠带道:“我就说,你也不是外人,他肯定会告诉你的。那我便不算说走嘴了。”

    阿英附和道:“不算不算。”

    冠带道:“唉,可惜前阵子好不容易帮他找到一个之前回乡了的凤初园老奴,那老奴却什么也不知道。”

    阿英诧异道:“冠带大哥,你帮长生大哥找到了一个凤初园老奴?”

    冠带道:“对呀,这事长生没告诉你吗?哦,对了,那时正好是冲灵子仙姑托我转交包袱给你,我就转托了长生去。之后,你就回老家了。应该就是你回老家的时候的事。”

    阿英忽而想起,她住在同福客栈时,曾偶遇一个外形酷似长生的人扶着一个老妪往青莲巷中走去。青莲巷确是长生在府外的住处。

    难道那人真是长生?如果那人真是长生,那他扶着的那位老妪到底是他母亲,还是冠带口中所说的老奴呢?

    长生因为冠带是仙府家奴而自己只是仙姑侍婢,所以不敢将他姐姐之事的实情告诉冠带,而只告诉了自己。那么,现下长生对冠带说,从那位老奴口中什么也没问到,会是真的吗?

    阿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下便盘算着,等自己的伤势好些之后,一定要去亲口问问长生究竟有没有从那位老奴口中问出些什么。另外,阿英也想试探一下,倘若将她从张叔口中获知的真相告诉长生,长生能不能接受,肯不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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