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林秀还是成功被抱下屋顶了,因为家里还需要人煮饭。

    “水还没开就放米,你会不会做饭?”

    “文火慢熬……”

    “我头一次见有人把豆腐切得那么碎。”

    ……

    林秀已经心平气和,照着她的要求慢悠悠地把饭做了一遍,粥确实煮得平时更加浓稠软烂。

    “这豆腐的品相真差。”她嫌弃地吃了一小口,“淡而无味。”

    “晨时需食清淡,伤者更宜清淡,您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吃些粗茶淡饭吧。”林秀老神神在在,反正他不挑食。

    越流殷拌着肉糜喝了口粥,摇摇头,道:“家常小菜都做得如此寒碜……”

    “您教我呗,我悉听尊便——等您伤好了,让我尝尝您的手艺。”

    那方沉默良久,最终崩出一个:“切。”

    接下去,林秀的厨艺与日俱增,越流殷挑的刺越来越少,虽然依旧还是会嘲讽他口味淡。

    周嫂子是个热心人,时不时就带些地里刚收的瓜果时蔬来林秀家坐一坐,随行的还有她儿子。

    每当这时候,越流殷就躲在后院里,在凌霄花下乘凉。

    “笃笃笃。”

    是敲门声,而林秀刚出门,想必不是他。

    她悄着步,小心凑近。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林相公在吗?”

    这声音极具特色,有种江南女子独特的侬声娇语,也别有一分中年妇女的敞亮。

    越流殷默默转身欲走。

    “哎呀!林家闺女!快快快,来开个门!”

    闻言,越流殷转身的脚顿了顿,回头一看,却见周嫂子正扒着门缝看她。

    被发现了。

    她认命般地去开门,门一开,周嫂子就握住她的臂膀,把她弄得浑身一僵。

    “瞧这闺女,长得多标志。”周嫂子笑得像朵牡丹花。

    “您,您想干嘛?”越流殷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她总算放下了手,又拉上了一个壮实青年,“我家老李刚宰了一头猪,这不是想着姑娘你受伤了吗,就挑了只蹄膀——啧,成喜!转过来!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皮肤黝黑的青年抱着荷叶包着的蹄膀,扭扭捏捏转过了身,脸上黑红黑红的。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脸红得更像颗乌桃,黑里透红。

    越流殷没见过这种阵仗。

    她自小随着父亲从军,军队里都是些粗野奔放的叔叔,大大咧咧地喝酒谈天,直来直往,回京后,她仗着皇帝的恩宠无法无天,京中也没什么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与她来往。

    于是,面对这位热情的大娘和害羞的青年,她尴尬得不知所措。

    周嫂子也不进去,笑眯眯地拉着她儿子的手,介绍起来:“我家儿啊,今年恰好及冠,老实能干,别看他黑,这都是和他爹干活晒出来的!”

    越流殷干巴巴地接了句:“您儿子真好。”

    周嫂子笑得更开心了:“哪有,这小子太老实,连姑娘都不敢看,人家这时候都成家了,我家小子连媳妇都没影儿呢!”

    “娘——”

    越流殷僵着脸笑了笑。

    林秀提着菜篮子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越流殷窘迫的样子,这场景多稀罕,可不得好好看热闹!

    然后他低估了习武之人的五感,刚往拐角一迈,就被她用眼刀捉个正着。

    此时,周嫂子也顺着越流殷的视线看到了林秀。

    “呦!你爹回来了!”周嫂子总算被转移了注意力。

    林秀摆出了一副稳重的样子,大跨步向前,对周嫂子做了个辑,道:“嫂子,我家闺女有些怕生,待客不周了。”

    “哪有,我嘛就是来送个蹄膀,给你家姑娘补补,一会儿就走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人又互相推脱了一番,越流殷寻思着自己可以走了,两只脚又偷偷往后挪,但林秀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乖女儿!”

    越流殷瞪了他一眼。

    “还不跟大娘说声谢谢。”

    “哎呀呀,不用客气!”

    周嫂子嘴里说着不用客气,眼睛却期待地看着越流殷。

    越流殷嘴巴动了动,嗫嚅了好一会,才僵硬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立马转身飞回了屋里。

    周大娘对着林秀面面相觑。

    林秀哈哈一笑:“您别见怪,她胆子小。”

    “哎呀,胆子小招人疼啊!”

    ……

    周嫂子家的猫经常爬墙头。

    凌霄花怎么都开不败,小猫儿就踩着藤枝使劲儿耍,橘黄的影子蹦蹦跳跳,有时碰上一只蝴蝶,注意力一分散,又跑去捉弄别的。

    越流殷在下面仰着头看,她不好出门,唯一的乐趣就是站看猫,也好防止它摔了。

    林秀拎着猪蹄进了后院,见她还在看猫,问道:“周嫂子送的蹄膀,你不过来看着我做?”

    “咻”的一声,一枝带着花骨朵的凌霄花茎直直插进他脑侧的白墙上。

    林秀心有戚戚,心想:这丫头的伤料是离痊愈不远了。

    暮去朝来,乌飞兔走,越流殷伤势大好,手上甚至都没留什么后遗症,活动自如。

    之前听说和春堂有卖祛疤的药膏,他又特意花了重金去买,如今越流殷的手光洁得就像是没受过伤一样。

    “你这手可算是好了。”林秀得意地捋捋乌黑发亮的胡子,“老夫总算可以尝尝越姑娘的手艺了呢!”

    她挑眉:“你也配?”

    “怎么不配?老夫都为姑娘下了近两个月的厨了,越姑娘难道还吝啬这一道菜吗?”

    林秀靠着身后的躺椅,大爷似的躺下,挑衅地看着她。

    “难道受了伤后,越姑娘的手艺大不如前了?”

    越流殷成功被激到了,她“呵”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利落地转身,去厨房了。

    林秀见她真的进厨房了,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迅速搬好小板凳小桌子,就等着菜上桌。

    没过一会,越流殷又出来了,对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过来生火。”

    唉,看来还是逃不过劳碌的命。

    江南的雨借着迟暮的荷风打在了屋檐上,顺着青黑的瓦片,消散在了风中。

    不多时,雨点儿越来越大,檐下像是串了层珠帘,一颗一颗,断了线似的,被丢在了青石板上,滚到了路边的泥坑里。

    消了暑热的雨天里最适合吃饭。

    越流殷就做了一条清蒸鱼,一份青椒酿肉。

    两道菜,两个人够吃了。

    鱼的做法是很体现技巧,鱼刺儿都给去干净了,花刀打的十分漂亮,刀刀流畅,□□张得跟花瓣似的。

    盘子上的鱼看上去依旧完整,鱼背上放着几段碧绿小葱,搭着浓稠的奶白鱼汤,养眼又可口。

    林秀不喜吃辣,就挑着鱼下口。

    一小块鱼,晶莹剔透,弹滑可口,清蒸的做法最大程度地保持了鱼的鲜味,越流殷的天赋也在这道鱼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秀平日也会做鱼,这一对比,这道菜不论是味道还是品相都把他甩了一大截。

    “鲜不鲜?”

    “鲜!”

    “好不好吃?”

    “好吃!”

    “那就多吃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

    可惜林秀埋头干饭,并没有看到。

    后劲上来了。

    喉咙里似有火烧,往上直蹿。

    “怎么感觉……有点辣啊……”

    “鱼肚子塞了辣椒啊。”

    “你不早说!”

    “跟着你吃饭,胃都淡出鸟味了,我犒劳一下自己怎么了?”

    越来越上头,林秀拿起旁边茶壶往嘴里猛灌,胡子下的脸被辣成了火红色,眼睛被逼出了泪意。

    “老匹夫,把胡子剃了吧。”越流殷双手撑着头,兴致勃勃地说着。

    “干嘛?”林秀反射性地护住胡子,“想都别想,老夫拿药养了好几年呢!”

    “切。”越流殷不屑一笑,“我只是想看着你被辣惨的样子下饭!”

    “你变态吧!”

    “你就当是吧。”越流殷夹起来藏在鱼肚中的红辣椒,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对了,你可以尝尝另一道,不辣的。”

    林秀带着冒烟的喉咙,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小片青椒。

    奇怪,甜丝丝的。

    ……

    雨天清爽,林秀躺在摇椅上,扇子盖着脸,摇椅随着雨的节奏晃,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有个没上没下的“女儿”。

    越流殷踱步到了他身边,扯下了他脸上的扇子。

    “您有何贵干?”林秀眯着眼问。

    “我要回京城,你准备一下。”她负着手,脸上没半点不好意思。

    “呦,您还对瑞王念念不忘呢。”

    “是又如何?”

    “他都要杀你,你还想自投罗网?”

    “我要问个明白……”

    “雨太大,我没听见。”他翻了个身,不想管这事。

    她突然靠近他的耳朵:“你要让我这样说?”

    对方的发丝碰到他的耳廓,吓得他快从摇椅上滚了下来。

    幸好,越流殷即使提住了他的领子。

    她居高临下地逼近他,说:“我、要、回、京、城。”

    这像是个通知,更像是个威胁。

    林秀选择再挣扎一下:“没钱!”

    “我不信。”

    “我带你来江南!给你治病!买房子!买各种东西!你觉得我还有多少钱?”

    说出来林秀就更加心疼,都是钱啊!这个小白眼狼!还记着瑞王!

    “我会还你。”

    林秀的一番控诉似乎唤起了她的廉耻之心,她面上有那么一两分神色可以解释为羞愧。

    “那等你能还的时候走吧。”

    “我去抢劫。”她平静地说。

    ????

    真行啊!要是自己不答应难保她会干出别的什么事。

    算了,林秀不挣扎了,让她看清瑞王的真面目,长个记性也好,既然上辈子能活到称帝,这辈子未尝不可。

    “雨停之后,我带你走。”林秀无奈地谈了口气。

    越流殷的眼中爆发喜悦的光,拽住他的胡子说:“不可食言!”

    “不不不不……你可放了我的胡子吧!”

    然而,雨一直下,下个不停。

    半夜打在窗上,敲锣打鼓似的欢闹。

    “老匹夫!”

    绝了,梦里都有这丫头的声音!

    “醒醒!”

    林秀捂住了耳朵。

    “疼——”林秀的胡子又被虐待了,“你半夜又来搞什么!”

    越流殷攀着床架子,扯着他的胡子让他往床下看。

    “你想被淹死吗——”

    床下,是汹涌的洪水。

    桌子椅子都漂浮在了水面上,他的床也隐隐有漂浮的趋势——

    林秀六神无主,呆在了原地。

    “把被子盖上,抓着我。”

    林秀马上抱紧了她的腰。

    越流殷见他这么害怕,忍下了马上脱口而出的嘲讽,只是皱了皱眉,带着他跳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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