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是仓库,囤放着粮食。

    越流殷将林秀放到地板上,又转身跃出窗户,他回神时,只捕捉到一截鲜红的影子。

    窗户就这么大开着,寒风夹雨,像怪物一样侵略着屋内,窗子在户外被吹得吱呀□□,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太,在大雨里哭骂。

    林秀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他不知道越流殷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只能乖乖呆在屋内,等她的消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湿漉漉的红衣黑发女子从窗户跳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只橘黄小猫。

    她看了一眼林秀,将这猫扔到了他的被子上。

    林秀连忙将它兜到怀里,问:“周嫂子他们怎么样了?”

    越流殷一边脱外套,一边道:“他们可不像你这般耳背,一早就躲楼上去了。”

    林秀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小猫,又问:“怎还把别人家的猫掳来了?”

    “会不会说话?这怎能叫掳!我只是回来时恰好见它在水里扑腾,顺路捡来的!”越流殷说得理直气壮,手中的外套拧出了一大摊水。

    虽说是捡的,但好歹也是别人家的。

    小猫抖抖身子,打了个喷嚏,好奇地看着林秀。

    林秀揉了揉它的脑瓜,道:“雨停之后,把它送回去吧。”

    “还用你说?”她不大乐意地囔道。

    这场雨从凌晨下到清晨,从清晨下到傍晚,才堪堪变小,但洪水还没退,但已涨到了差不多一人高的程度。

    幸好,仓库里挂着些周嫂子送的腊肉,还好过活。

    林秀裹着被子,小猫抱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口啃着。

    越流殷时不时就出去一趟,那条鱼就是被她从外面带回来的——串在树杈子上。

    外面水势汹涌,几乎可以淹没一个成年男子,越流殷踩着各家各院的瓦片,手里拿着一条绳子,搜索着水中的人影。

    江南一带的大多数平民住的还是只有一层楼的小平房,有人拖家带口爬上了屋顶,有人不幸落水苦苦挣扎。

    水中,有人抱着猫狗,有人抱着小孩,哭声呜咽,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似的。

    一天下来,她已经救了十几个人。

    雨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天,终于,洪水退了。

    庄稼被淹,百姓颗粒无收。

    街上的乞丐都多了不少。

    和春堂对外施粥,林秀也在暗中资助,可还是杯水车薪。

    难民聚集的东巷里,饿倒了一大片人。

    城内如此,城外更不必说。

    林秀给门前的小乞丐递了最后一个馒头后,叹了一口气。

    “你操心什么?”越流殷倚着门框,说着风凉话。

    “饿殍载道,我心有不忍。”

    “等修哥哥过来,一切自然都会解决。”

    如今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便是瑞王亲自下江南赈灾,省得他们亲自上京城找他。

    不过,林秀还是不爽。

    “你这么信任他?”

    越流殷脸上浮出一种自豪之色,道:“他自小便是一副慈悲心肠,更何况,皇帝的儿子中还没能找出一个比他能干的。”

    林秀轻哼了一声:“慈悲我不了解,只是这后半句话,你把太子放在何处?”

    “太子?绣花枕头而已,经国之才少得可怜,一些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倒是擅长得很。”

    “切,这要是被太子听见,还不知会怎么整你。”

    “你告我呀?”

    越流殷的神色颇为嚣张。

    “好了好了,你先想想怎么和你的修哥哥见面吧……别到时候自己丢了命,还连累得把我的命也丢了。”

    越流殷对他翻了个白眼,道:“我自有办法——你这老匹夫也挺好笑,连累到你?你也配?”

    “是是是,在下不配。”丫头又开始生气了,林秀连连点头称是。

    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展眉一笑:“我听闻下大雨那阵子,出现了个红衣女侠,救人跟捞饺子一样,不知是不是你?”

    越流殷偏过头,不自在道:“什么红衣女侠……我不过就是见他们跟见了猫儿一样,顺手捡了而已嘛……”

    那这捡得还挺好。

    此时的瑞王,从太子那抢了这肥差,春风得意。

    他乘着香车宝马,悠哉悠哉地品着阳羡茶,时不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连那颓垣败壁都觉赏心悦目。

    马车后的军队浩浩荡荡,马车旁的护卫气势汹汹,骄兵悍将,平民莫敢直视。

    刘知府早在府中备下盛宴,说是盛宴,其实也就几盘装点好看的素菜,和一星半点肉糜罢了。

    和皇宫里的半点不能比。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满屋子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这点微不可见的小动作,自然是被发现了。

    “近日水患,牲畜多被淹死,招待不周,还望殿下多多担待。”刘知府战战兢兢地说。

    “素闻刘知府清风峻节,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慕容修一改神色,熟练地执起酒杯,“刘知府,辛苦了。”

    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好一个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下官怎敢说辛苦,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说着说着,他老泪纵横,“下官勤勤恳恳三十年,想不到,竟会遇上这天灾。”

    瑞王也赶忙挤出几滴眼泪,道:“刘知府哭什么,本王这不是来了吗!”

    ……

    厢房内,火折子点燃了红烛,梁上的老鼠悄悄隐去了踪迹。

    “殿下,四十万两银子造假,可不是小事啊万一被发现了——”黑衣的谋士不安地小心提醒。

    “三十万两银子还怕不够他们吃?”慕容修全然撕去了白日里的温文尔雅,眼中是挡不住的轻蔑。

    “这——”

    “贱民之所以叫贱民,不就是因为好养吗!吃草都能活下来,还怕这三十万两养不活——本王能给他们留下近一半,已经很仁慈了。”

    “那四十万两假银子该如何是好?”

    “用不到的,你就莫操心了——本王自有方法。”

    “殿下英明。”

    谋士慢慢退下,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梁上的老鼠听见了。

    夜深,瑞王盖着锦衾,陷入了黑甜。

    门的吱呀声响起,悄无声息地倒下了几个人。

    “修哥哥……”

    “修哥哥……”

    “修哥哥……”

    冰凉的触感划上了他的脸颊,瑞王被冷得一激灵,猛的睁眼。

    一张满脸血的脸与他对视。

    对方说:“修哥哥。”

    “啊!”

    慕容修差点爬上了床架子,风度全无。

    “来人啊!有鬼啊!”

    “你你你……你别过来,本王的护卫就在外面!”

    可护卫迟迟未过来,瑞王心中恐惧更胜。

    越流殷凄惨一笑:“我好恨啊,修哥哥,你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杀的!是别人!是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杀你的那个!”

    “可是,不是你让他杀我的吗?”她歪了歪头,“不要撒谎哦,你要是撒谎,会死的。”

    慕容修被吓得全身发抖,连话都不敢回答。

    这般看来,真相显而易见。

    但越流殷不服,她一步一步逼问:“你不是说过,你挺喜欢我的吗?怎么舍得杀我呢?”

    “再不济,我也算是你半个妹妹吧——”

    “你心里可有不安?”

    “……对不起。”

    “为什么?”

    “殷儿,你不懂,皇兄他逼我逼得厉害,你若是不死,他必会以你为要挟来害我!”

    “哦?那我入狱那几天,你可有想我?”

    “想!自然是想!”

    “那为何不来看我,不来帮帮我?”

    “可你犯的罪,我…我真的不好出面!”

    越流殷沾满血的手抓紧他雪白的领口,凶悍都眼神几乎要与他贴脸。

    她脸上浓稠的血,蹭上了他的颧骨。

    “那陷害我的那几封信,可是你写的?”

    “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陷害你!”

    “真的吗?可我在京中从未与旁人有过书信往来,那还有谁知晓我的字呢?”她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说实话哦,不然,你就过来陪我吧……”

    “我真不知道啊殷儿!求求你!放过我吧!”

    人在临死前是否都这样狼狈?以前的越流殷,是万万没想到能看见慕容修这副涕泪横流的样子的,更别说是出自她之手。

    她无奈地收手,道:“想让我放过你?那就把四十万两赈银也拿出来,帮我攒个功德吧……”

    “好好好!”

    慕容修连连称好,像只可怜的哈巴狗。

    ……

    小院内,林秀静静坐在凌霄花下,一抹红影翩然而至。

    “鱼血用得怎么样?”

    女鬼撇了撇嘴:“还成。”

    “修哥哥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林秀探头一看,那人眼角通红,像是憋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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