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窈月觉得自己的肩头像是突然多了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动弹不得。不过,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郑遂的目光又压在了她的身上。

    毕竟无论是瞎编乱造还是实话实话,郑修都是因为她才去的飞云楼,才差点从楼上摔下来一命呜呼。在视子如命的郑遂眼里,她怕是已经被安排上八百万种死法了

    窈月顶着郑遂的迫人目光,朝裴濯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哦?奇怪,我央求郑大公子带我登楼是临时起意,裴夫子怎么会知道我就在飞云楼上?莫非裴夫子早就有登楼的打算,遇上我只是凑巧?”

    说着,窈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嚯地站起身,远离裴濯几步,不敢相信地高声质问道:“裴夫子这般说辞,是要陷学生于不义吗?”

    紧接着,窈月又看向坐在最上头的郑遂,可怜兮兮道:“相爷,小侄与郑大公子既是同窗又是室友,虽然学识浅薄,但郑大公子一直待小侄亲如手足,爱护有加,才会成全小侄逾礼的念头,带小侄上飞云楼……无奈,小侄只有空口白牙,人微言轻,不及裴夫子老谋深算,一手遮天……相爷可以去问问郑大公子,若小侄说的话里有一个字是假的,不用劳烦您开口,小侄自己就走到京兆尹衙门的大狱里去……但小侄相信,郑大公子一定会替小侄自证清白……”

    窈月半句不离郑修的胡言乱语,令郑遂听得头都疼了。他本想瞅瞅裴濯的反应缓解一下,没想到被窈月戴上“老谋深算,一手遮天”高帽的裴濯,不仅没恼没怒,反而眼角含笑地看着她,像是听戏一般听得津津有味。于是,郑遂的头更疼了。

    “停停停!”抬手扶额的郑遂打断了窈月的滔滔不绝,“先不论你们如何登楼。飞云楼虽是危楼,但从未发生走水,却偏偏在今日出此意外。你们在楼上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何事?”

    郑遂见窈月又要开口,忙转头看向裴濯,问:“裴贤侄,你看到了什么?”

    窈月无声地朝郑遂翻了个白眼,看来裴濯说不记得之前是否见过郑遂并不是假话,郑遂显然一点都不了解裴濯。裴濯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若是硬跟他攀扯,他只会让对方收获比不被搭理更多的尴尬。

    “看到她。”

    “之后呢?”

    “下楼。”

    “之后呢?”

    “跳楼。”

    “噗……”窈赶紧月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裴濯果然没让她失望。窈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裴濯,又看了看眼里几欲冒火的郑遂,忍不住想:果然要莫生气,这人一旦生起气来,再好看的模样也会变得扭曲丑陋。又想:虽然裴濯说的不是假话,可郑遂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再对裴濯问出第三个“之后呢”,可惜了。

    被戏耍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戏耍自己的人还是宿敌的儿子,那感觉就更糟了。

    郑遂闭了闭眼,沉声道:“都下去。”

    “是。”屋内所有的仆从都躬身退了出去,窈月本来也想混在人群里偷溜出去,却不料一只脚都踩到门槛外头的砖石地面了,还是被一张富得流油的大胖脸给堵了回去。

    “张公子请稍坐,小的这就去烹茶。”

    “有劳。”窈月讪讪地笑了笑,走是走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在裴濯的身边坐下,心里默默哀叹,裴濯和郑遂两人神仙打架就好,可别再折腾她这只弱不禁风的小虾米了。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等屋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郑遂脸上原本的和颜悦色顷刻间收起。

    “寒暄过了,我就不再绕圈子了。”郑遂的目光里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你们来我飞云楼,是受何人指使的?”郑遂说着“你们”二字,但他只盯着裴濯一个人。

    窈月心里直乐:郑遂这是把她和裴濯看作是一伙的了,多么可笑的误会啊!虽然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裴濯的人让她有些不痛快,但起码能把裴濯推出去替自己挡一挡郑遂的怒火倒也是不错的。

    裴濯像是没有听到郑遂的逼问一样,转头看向暗中偷乐的窈月。

    虽然裴濯没说话,但窈月看懂了他目光里的意思:“请继续你装疯卖傻的表演。”

    窈月瞬时气不打一处来,裴濯还真把她当自己人使唤了?不是要她装傻吗?那她就装到底!于是,窈月朝裴濯眨眨眼,无声地表示:“学生愚钝,看不懂夫子的眼神。”

    裴濯笑了,向窈月微微点头,又看向屋外,无声道:“再装一会儿,对策已经在路上了。”

    窈月突然痛恨起自己难得的机灵:明明裴濯一个字都没说,她却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关键是,她还相信他说的,也打算按照他说的去做。

    窈月用力地瞪了裴濯一眼,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甘心:“最后一次!”好吧,反正自己在郑遂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两次还是死三次没什么区别。

    窈月和裴濯之间的眼神往来,在郑遂看来,就是同伙间在紧要关头互递消息,于是也不急了,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你们慢慢商量,等商量妥了,说出来就是了。”

    窈月深吸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郑遂面前,哭声震天:“相爷冤枉啊!小侄何德何能攀附得上裴夫子……小侄……不不不学生借着家里余荫进入国子监,老天垂怜,让学生与郑大公子相识相知……郑大公子可怜学生,才让学生今日有幸出现在相爷跟前……与高山景行的郑大公子相比,裴夫子实在不堪,竟为澄清自己,硬生生陷学生于不义……如果学生真的暗怀歹心,那郑大公子岂不成了帮凶……相爷冤枉啊,郑大公子光风霁月,怎么会如此……”

    “够了!”郑遂被窈月的假哭声吵得头痛欲裂,猛地拍案喝道,“你,你们的所为如何,与我儿无关!”

    郑遂伸手指着窈月,怒不可遏,“你休要胡言乱语,否则,我让你家在京中再无容身之地!”

    窈月扭头看了裴濯一眼,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知道对策快到了,便也不再卖力折腾,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郑遂的威胁,用袖子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

    “相爷随意,学生早就在京中住腻烦了,若能换个地方住简直求之不得。”

    郑遂看着窈月突然摆出的无赖模样,睁圆了眼睛:“岂有此理!”霍然起身,指着坐在地上的窈月,怒视着裴濯,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极反笑:“你们不说,我也只知道……”

    突然,原本死气沉沉的屋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喧嚷的人声,紧接着门被直接推开,一群穿着京兆尹衙门的官差走了进来,里头还有窈月十分熟悉的一张面孔。

    “韦大人!”这是窈月第一次觉得韦良礼那张板正的黑脸如此亲切,立马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跪好,摆出一副被人欺凌的柔弱小白菜样:“韦大人,求您给学生做主啊……学生和裴夫子只是上了一趟飞云楼,郑相爷就要处置我们!”

    韦良礼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裴濯,然后看向郑遂,语气不带一点情绪:“郑相这是在私设公堂?”

    郑遂从一开始的意外惊诧,迅速恢复镇定,不答反问:“韦大人这是擅闯私宅?”

    “本官并非私闯,而是接到一桩命案,郑相私宅中出现无名死尸。本官是来查案的。”

    “一派胡言!”郑遂怒斥,“今日是本相寿辰,府中宾客云集,高朋满座,何来什么死尸?!韦良礼,你莫要仗着圣恩,以下犯上!”

    韦良礼没再说话,郑遂以为他是自知理亏无言以对,正要借机把他同在场的裴濯窈月一道问罪,却看见管家郑安着急忙慌地从门外挤进来,满头大汗地躬身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道:“相、相爷,飞云楼里有……有……”

    “有什么?”郑遂皱眉,“说。”

    “有……有具焦尸……”

    郑遂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脸色刷白,嘴唇嗫嚅:“怎么会?”他看向裴濯和窈月,他们两个好好在跟前,那楼里的焦尸……难道上飞云楼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

    就在郑遂晃神的工夫,裴濯已经起身,并把窈月从地上拉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韦良礼的身边。

    “你们……”郑遂恶狠狠地瞪着裴濯和窈月,而后目光狠戾地看向韦良礼,“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他们二位是人证,自然要随本官回京兆府。”

    韦良礼冠冕堂皇的话堵得郑遂哑口无言,只能任凭裴濯和窈月从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出郑家大门之前,窈月的手腕一直被裴濯紧紧抓着,她心里暗自纳闷:难不成无所不能的裴濯还能读心,知道她还想杀个回马枪?她倒是的确想过,如果没杀成郑修,大不了杀了他爹郑遂。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就是不知道,如果她提着郑遂的人头去见那位大人,是将功折罪,还是罪加一等。

    韦良礼只把他们领到了大门处,然后语气官方地说:“本官得再去发现死尸的火场查看。”

    裴濯也十分客套地回了句“大人自便”,就当着郑家仆从和官差的面,和窈月走出了大门。

    刚出郑家大门,就瞧见程白倚着马车,百无聊赖地转着扇子玩,等见到两人出来,收起扇子面前点了点空气,“你们可让我好等。”

    “素臣,有劳你了。”裴濯朝程白笑了一下,但不知怎的,窈月总觉得他脸上的这个笑容和他此刻的声音有点勉强。

    程白扫了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郑家仆从,也不多说废话,“上车。”

    裴濯直到走到马车旁边,大半的身形被马车挡住,郑家的人看不到时,才松开了窈月的手腕。

    窈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身旁的裴濯突然矮了一截,想也没想就伸手扶了一把,没想到竟把差点倒在地上的裴濯给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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