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干山连绵千里,大大小小有无数山峰,因为北地寒冷加上地势高,一年里大半的时间都被冰雪覆盖,但山上有一处湖泊,被最高的十座主峰环抱簇拥着,湖中的水不仅从不结冰,甚至还冒着热气,远远看去像是被一团仙气围绕,被当地人视为神灵的居所,将其称为“灵海”。
窈月对北干山上的这处湖泊并不陌生,她离开桐陵之前,每年都会跟着那位大人来此处。虽然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会带她并且只带她一人来这里,眼下却无比庆幸她来过多次,才不至于迷失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窈月在山上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风雪也小了许多。她止住步子,解下腰上系的水囊,仰头灌了口水,因为喝得急,呛得连连咳嗽。咳嗽声在山间回荡,越发显得冷寂。
这一路走来,窈月都未曾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眼见离湖泊越来越近,她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慌,她能毫无阻碍地上山,可是裴濯认路吗?
窈月转身,看向山下的方向,裴濯该不会倒在半路然后被雪埋了吧?
但很快,她就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裴濯不是傻子,他既然大老远地跑来这里,要由此入岐,自然是有上山和下山的法子,但又不让她跟着,显然这法子不是她所知道的路径,也不能让她知道。
“既要防我,又引我来……”
就在窈月寻思裴濯到底欲意何为时,一道利喝伴着一支利箭朝她疾飞过来。
“何人?竟敢闯山!”
窈月闪身躲过箭矢,然后朝箭射来的方向,用岐语回道:“我奉大司马之命,你说我是何人。”说着,窈月拉下用来挡风御寒的狐裘风帽,迎着光线露出自己的脸。
“窈大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被雪覆盖的矮树丛后钻出来,身上穿着灰白交杂的皮袄,像是被堆出来的高大雪人一样,步伐有力地走到窈月面前,拱手行礼,“小的眼拙,才认出是大人。去年大人随大司马上山时,小的有幸陪同。今次,大人是一人上山?”
“我奉命上山,再顺路回去。”窈月故意说的含糊,“山上的胤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两日前地震时,略有骚乱,但已被小的们平息下去。”那人暗暗打量了窈月几眼,又问道,“大人要往山中何处?可需小的陪同?”
“我自有安排。”窈月掠了对方一眼,“怎么,我来山上的缘故,也要向你交代吗?”
“不敢不敢。只是山间路道复杂,大人千万当心。”
“山上的路我闭着眼都认得。待我完事了,会自行下山。你回去跟其他人也说一声,无需管我。”窈月将风帽重新戴回头上,绕开那人,直接踏雪而去。
“是。”那人等窈月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抬头去瞧窈月的背影,认出是去灵海的方向后,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急忙返身朝另一个方向疾行。
那人奔去的方向是一处门窗紧闭的木屋。不算大的屋内生着炉火,三四个人正围坐在火边,有的冷得跺脚搓手,有的饮着热酒暖身。
“还是少喝点,这几日咱们得警醒些。”
“怎么,那些胤人又不安分了?”
“就是这段时间他们太安分了,才觉得他们想生大乱子。”
“瞧把你愁的,一群乡间野人能在这山上生什么大乱子!难不成他们还敢下山?”
“放心吧,虽然山上只有咱们兄弟几个,但到处都是迷障和陷阱,除非那些胤人生了翅膀,否则别说下山了,连门都出不了。”
“但愿只是我多想了。不过,老大去湖边转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唉,老大和那些胤人一样,把那湖当宝贝了。大雪天的去湖边也不怕掉水里!”
“老大硬要去喝风吃雪,咱们也拦不住,咱们继续喝酒,来……”
突然,紧闭的屋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快!飞书去雍京问问,是否曾有让人上山的命令!”
屋内的人见状,都慌乱地站起身,纷纷询问:“老大!发生什么了?”
“那些胤人在作乱?”
“有贼子上山了?”
被唤作“老大”的人并未多做解释,一脸火烧眉毛的模样:“别问,赶紧的!”
其他人只好放下手里的酒肉,有的拿来纸笔,有的点燃蜡烛,有的捉来鸽子。等把密文写好,又被蜡油封住揉搓成蜡丸,才被小心地塞进鸽子腿上绑着的一个拇指大小的机关里。
做好一切后,众人都松了口气,连同一开始急得火烧眉毛的人也舒缓了神情,一手握着鸽子,一手推开屋门准备出去:“你们同我一道去湖边……”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尚未被完全推开的门外忽的袭来一阵烈风,他“唔”地闷哼了一声,就脸朝下地倒了下去,手脚抽搐,嘴里除了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鸽子也被吓得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在屋子里一阵乱飞。
屋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一个人影,踩着倒地抽搐的人肉垫子,从门外头走了进来。
“哟,有火呢,我也来烤烤,冻死了。”周合“呼”了口气,旁若无人地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在离炉火最近的位置蹲下。
“你是……”
“老大被你……”
“哪来的……”
可他们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不管怎么动嘴唇都吐不出一个字,等意识到为什么说不出话时,剧痛伴着血肉从嘴里喷涌而出,但他们还没看清动手者的模样,眼前紧接着就是一凉,而后就陷入黑暗。
“二公子说不能杀人,但没说不能拔舌剜眼。你们别乱动,不然手脚筋也保不住了。”
“嗤嗤嗤”的呼气声和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此起彼伏,周合都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将手中薄如纸的软剑置于炉火上,旁若无人地絮絮道:“瞧这天冷的,把我的宝贝都冻硬了。来,宝贝,咱们一块烤烤。”
等火舌将剑身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后,周合才不急不缓才地将软剑像条灵活的蛇一样卷回腰间。
“算算时间,二公子也该遇上张老弟了吧。”周合自言自语地说完起身,灭了炉火,又推开所有的门窗,看向一直被困在屋内胡乱扑棱的鸽子,“快,报信去吧。”
那鸽子似乎十分通人性,双翅一展一扬,就飞出血腥味浓郁的屋子,朝北边的天际飞去。
周合踩在倒在血泊里的几人背上,脚不沾血地出了屋子后,伸了个懒腰:“杀人放火可比雪天爬山要轻松多了。唉,二公子,您可千万要得手,我可不想再爬一次了。”
窈月虽然狐假虎威地支开了一个在山上巡视的岐人,但她知道对方心里定是不信的,若是一会儿再遇上其他岐人,或者运气不好,遇上居住在山上的胤人,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得赶紧找到裴濯,把带他下山去。
窈月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雪已经停了,太阳也从云层里探出头,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窈月险些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眺望,已经能隐隐看见湖泊上空蒸腾的雾气了。
这一路上,窈月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若是在湖边没瞧见裴濯的踪迹,他要么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走了,要么就是骗她的他根本没上山。骗她的原因也简单,裴濯他们有不用上山就能过山入岐的法子,但不能告诉她这个外人。
窈月爬上最后一个山坡,被群山环绕的偌大湖面出现在她的面前。窈月并不打算绕着望不到边的湖周走一圈,而是径直朝湖的西面走去,那里有一片由黑色石头垒成的石林,是胤人祭祀先祖的地方。
每每大人带她上山时,都会让她进那片石林里转悠,再随便拣几块石头扔进湖里。她问过这样做的原因,大人只说是胤人祭祀灵海中神灵的习俗,他们入乡随俗而已。她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再问,便把往湖里扔石头当作一种游戏。
江柔说裴濯是胤人,虽然窈月想不通身为皇亲国戚的裴家怎么会跟前朝余孽的胤人扯上关系,但若是裴濯当真有胤人血脉,又当真冒雪上山来寻物,那最可能是去了湖边的那片石林。
离湖面越来越近,迎面的风也渐渐和缓起来,不再冷得宛如刀割。窈月的目光在湖边不住地来回逡巡,一边疾走一边默念:“你最好真的在,不然我没地方寻你,就直接下山了,可不管你死活……”
在湖边修整地一马平川的平坦路上,那片拔地而起的黑色石林格外突兀显眼,而在那片黑沉沉的暗影里,眼力好的窈月没太费劲就瞥见了一个浅色的人影。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窈月仍能一口断定那人影就是裴濯。
裴濯竟然当真在哪里!他竟然没有骗自己!
窈月心里一时说不上是惊疑还是惊喜,脚下却已经开始朝着石林的方向跑了起来。
但裴濯并不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而是背朝着石林,面朝着湖水,缓步走去。
窈月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不是吧,他上回在那岛上的深坑里被海水淹了不够,这回又爬到北干山上要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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