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行人熙熙攘攘,个个喜笑颜开,喜气洋洋的,仿佛这日是什么良辰吉日般。没有笑意的几人走在路上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焦点人物。不时有人上前规劝。
有的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几位还等什么?赶快加入我们吧!”
有的说:“若要知极乐,先知乐滋味,可得乐上一乐才是。”
有的说:“凡人都登仙界了,此时不乐以后更没得乐啦!”
那染了笑疫的居然还有一对凡人情侣,看样子是来此地游玩不幸被传染了。那男的拽了江周说道:“江大帅,我一见你这张脸就知道你生活得不怎么愉快,肯定也不怎么笑,何苦呢?笑着过是一天,哭着过也是,哎,还是笑一笑吧……”
好在这些人只是口头规劝,并未武力强迫。几人磕磕绊绊的走得虽慢,但到底还是到了地方。
那是一处酒楼,飞檐走壁,琉璃彩瓦映着霞光。匾额上三个字:留君醉。虽是仙界的酒楼,倒也和凡间古时的并无二致,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接地气。
进得里面竟是座无虚席,毫无疑问,座位上的人个个容光焕发、笑容满面。他们说笑,畅饮,没有一丝忧郁从他们眼底流出,更无一丝不快在他们面上显现,哪怕被人极力劝酒或是被谁不小心踩了一脚,他们都只知笑。仿佛是被欢笑操纵着的木偶。
可他们又是真心实意感到快乐,并因此而极具感染能力;他们既能从细枝末节中推导出快乐的真谛,又能在一片狼藉中发现幸福的记号;他们更像是被阉割了忧愁,根本看不到与快乐相对的另一面的存在。
而正因为这份快乐,这些人也表现出十分的友善。
当江周等人进入时,他们中马上有人开始让座,并热情地招呼人上酒。那种熟稔与热情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其余众人更是鼓掌欢迎几人,个个都是亲切和善,氛围之热烈不禁让人联想到凡间的传销组织。
就这样,江周几人在众人之间坐下来,张张笑面将几人包裹。
江周问闵晃:“怎么,疫情的源头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不等闵晃开口,适才让了位置尚且站在一旁未走的两人都笑着说道:
“大帅可莫信了外间的传言,此地哪里有什么疫情?”
“是啊是啊,真要有疫情,我们还能稳稳当当坐在这里且笑得如此开怀?”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正是因为有疫情他们才会笑成这样。只因他们真心实意感到快活,快活到认为“染疫”这种说辞有些恶毒,不可能存在于他们这些快活友善的人们之间。当然,对于说出那种话的江周他们也不会生气,不但不计较,反而还认为应该以德报怨来彰显己方的宽善。
这份“德”就体现在他们对江周及旁人的劝导上:
“诸位恐怕有所误会,在座的我们可不是传染了什么笑疫,我们其实只是蒙受了极乐仙君的教化,真诚感到幸福喜乐而已。几位既已来此,这机缘也是非同一般的了,不若就此开怀一笑,入了这极乐之门。”
“极乐仙君是什么人?”
“便是这教化我等、参透极乐之人。”
“他在哪儿?”
“这倒是不知了。极乐仙君一向行踪成谜,我等也甚少得见。”
正说着,酒楼主人和小二端着酒水茶点并几样小菜过来,说话之人便招呼道:“只管记在我的账上。”又招呼江周等人不必客气。
酒楼主人也笑眯眯地道:“贵客请慢用。”和那小二站在一旁也不走。又有两人上前来说话。加起来一共六个人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对着江周等人笑,那笑出乎意料的相似,直叫人看了有些悚然。
突然有人喊道:“说书先生来了!”
众人便都兴高采烈,有人道:“这说书的讲的便是极乐仙君的故事,江大帅你们来的可真巧。”立着的几位哗然散去,纷纷找了位置坐稳。
江周和郑一楼这才各自长出一口气。闵晃便扬了眉毛,照旧用一贯的鄙夷口气说道:“凡人!”
坐在江周对面的朝青已经抓了把瓜子在嗑,这瓜子是凡间焦糖味的,朝青吃得挺香。发现江周在看他时,他一脸茫然地吐出瓜子皮,把装瓜子的小碟子推到了江周面前。
江周哪有心情吃,他只是好奇朝青居然也会吃瓜子罢了。正要把小碟子推回去,闵晃已然伸出一根手指扣住那小碟边缘,他一面恶狠狠盯着江周一面勾了一下手指,下一秒瓜子已经回到朝青面前。
闵晃像条摇尾巴的小狗,笑眯眯地对朝青道:“太子爷爷,你吃。——用不用我帮你剥瓜子?”
朝青迟了一会儿问道:“你会剥?”
闵晃便手和牙齿并用,真剥起瓜子来。可他哪里剥过瓜子?一向都是人剥了喂他吃,朝青以前就应了他的请求喂他吃过瓜子。这也正是朝青刚刚有此一问的原因。
这下总算被江周找到了嘲笑闵晃的理由。当然,他不会真的笑。他只是默默伸出手从碟子里抓了几颗瓜子,剥了壳递到朝青嘴边——
朝青傻眼的瞬间,江周已经把瓜子仁儿从他微张的唇齿间塞了进去。
一旁正努力剥瓜子的闵晃回过神,一下拍掉江周的手,可朝青到底还是先吃到江周剥的瓜子了。气得闵晃咬牙切齿。
江周揉揉被拍痛的手,惊觉郑一楼正吃惊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太幼稚了。竟像是和一个孩子争风吃醋。可无论如何他现在心里很舒坦。并且一想到朝青刚刚惊愕的神情,以及自己片刻间的机智,他总有些回味无穷似的,只是在这份回味中,混杂着一份疑问——殿下会喜欢被人喂东西吃么?刚刚我还碰到了他的唇,他会不会生气?
当然,他就没见过朝青生气。
事实上,朝青也只是怔楞了几秒,随后就接着吃瓜子去了。
闵晃吭哧瘪肚剥了一粒瓜子要喂他,却被他偏过头用手接过,自己送到了口中。
幸好闵晃没觉察出这份待遇上的不同,他只是很高兴太子爷爷总算吃到了他剥的瓜子,于是这一局还不能算他输。
三尺高台上,一位着青衫、执折扇的说书人施了一礼,在长几旁席地而坐,折扇一展,笑面如春风,把那极乐仙君的事迹娓娓道了来。
“话说这五方仙界,自鸿蒙伊始,便不乏修长生不老、红颜永驻之仙家,亦不乏求往极乐世界之辈,然则长生不老可修得,极乐之境却难到得。只因这五方仙界亦有七情六欲、爱恨憎恶,众生离不了这贪嗔痴,摆不脱这爱恨欲,又如何能到得了极乐之境?凡人有那愚钝者,自以为飞升仙界便可得极乐,却是将仙界和极乐世界混为了一谈而已。古往今来真正感悟到极乐之境的怕是只有一人,也就是极乐仙君。
“这极乐仙君名唤空兰,自幼便天赋异禀,超尘脱俗,别人都求仙道,唯他只求极乐,盼救众生于苦海。少时拜师行云阁,曾因“吾为大道、惶惶而来”一言而语惊四座;年岁稍长,又周游五方四海,苦苦思索极乐之道……”
这说书的语句铿锵,激情昂扬,现场氛围亦是热烈高涨,不时有人道一声“好”。
唯独江周这一桌透着诡异。
原来那朝青竟嗑瓜子嗑得上瘾,自己也不觉得吵人,只管咔嗒咔嗒,他吃得熟练,这声音便越发恼人,吐瓜子皮时的“噗噗”声更是不绝于耳。闵晃也在旁边专心致志剥着瓜子,只是他动作笨拙,声响不大。
江郑二人俱是惊愕不已地看着朝青。他们完全想不到朝青会有这样的一面。郑一楼嘀咕着:“焦糖味瓜子还真是越吃越香……”
闵晃也尝到了这份香,所以他剥完的瓜子都给自己吃了。偶尔也会跟朝青讨要几颗。每每吃到嘴还会对江周摇头晃脑,像是竖起胜利大旗般。
就是这一行为促使江周板着脸对朝青说道:“殿下,能晚一会儿再吃不。”
不明缘由的朝青到底听了江周的话。
江周便微抬眼皮,斜了眼看闵晃——就和你这小屁孩一般见识了,怎么着?
气极了的闵晃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拳头不知觉间握紧,朝着江周的脸就挥了上去。但被朝青出手拦住。
有朝青在,江周总不会受伤。这一点江周早已明白,此刻尤甚。于是也就乐于放过闵晃。闵晃倒是想继续嗑瓜子好恶心江周,可他到底剥的慢,又没有耐心,索性也就不吃了。
此时,说书人已讲到慷慨激昂处。
“……他甘堕爱欲深渊,岂料那人却是个凉薄心性,后竟不辞而别远走高飞,另觅良人。空兰一腔深情错付,自是痛苦难捱,却也知这是通向极乐之境的必经之路。总是要经历种种苦痛饱尝世事心酸,方能悟得出欢乐真谛。试想,连痛苦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能真正理解快乐的意义吗?需得进了地狱,才能说逃离,而一旦真正脱离苦痛,那便算是打开了极乐之门。
“……这空兰尝过了痛,品过了苦,真有一日悟道成功,登了极乐。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从此,他创立了极乐门,广纳门徒无数,传授他们‘极乐心法’……”
故事本身并无跌宕起伏,说书人又总夹杂一些说教,不免有些叫人昏昏欲睡。可那些人个个听得兴致勃勃且一脸虔诚。到得后来,那说书人折扇一收,掌声立即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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