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玉抬头仰望蔚蓝的苍穹,空气中似乎仍荡漾着雨后泥土的芳香。

    悠远的钟声入耳,小院里高大的榆树摇曳,绿意盎然。

    她凝视片刻,慢悠悠捋好微微松散的衣襟,蓦地笑靥如花,漂亮的眸子半眯,恰似一双勾人的狐狸眼。

    玹度再波澜不惊,也怕是从未遇到过这种私密的要求。

    姒玉来时便算好,借荤食一事“抛砖引玉”,让玹度给她买私衣,姒玉不怕玹度不答应,因为她敢肯定玹度定然会应允。

    玹度作为道士,如何去买女儿家穿的两裆和小裤?姒玉忍不住拼凑出画面,嘴上洋溢计谋得逞的笑容。

    有那张画稿在,玹度应当不会买错。

    一举两得,姒玉心情极好,一瘸一拐回房。

    丹房内,玹度坐在茶桌前,茶炉上的紫砂壶口溢出清醇茶香。

    玹度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汤色泽干透,冒出热腾腾的雾气,映出玹度一张清隽无瑕的面容。

    玹度端起茶杯,正要品尝,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思及姒玉画在纸上的样式,他的手瞬间抖了抖,激得杯中茶汤拨开浅浅的水纹。

    次日,玹度为姒玉检查伤势,换好药,再交代君宝几句后,便执竹伞离去。

    午后,姒玉换好道袍,顶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便出房门活动筋骨。

    虽说现在走路还是疼,但有利于加快伤势的恢复。

    玹度也交代,不勉强的话,可以杵拐杖出来走走,但要适量。

    一出来,却见君宝正在坪地里练习功法。

    一个转身,君宝瞧见檐廊下下的姒玉,遂停下,“施主。”

    风吹得姒玉宽大的道袍飞起,鬓边的发丝翩跹,姒玉挽发,柔笑:“小道长,你这是在练武?”

    “是,这是观里的功课,闲来无事便练练体,不过我是青徽子道长的道童,所以不与其他人一起在前殿练功。”

    姒玉随口问:“你们观中的人都练吗?”

    君宝点头。

    姒玉奇怪:“那怎么不见玹度道长练过?”

    “有啊,青徽子道长每日早晨都会去后山练功,雷打不动,功法已练至臻境。”君宝道。

    “原来如此。”姒玉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庭院中闯进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君宝,玹度可在?”

    姒玉与君宝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跨步而来,步伐稳健,束玄冠,着青色大褂,身量壮高,威仪天成。

    来人目光炯炯有神,扫射君宝后,忽地余光瞥见姒玉,神色一愣。

    君宝则上前迎接,“监院,您怎么过来了?”

    监院没接君宝话茬,看向姒玉,询问:“君宝,此人是谁?缘何在玹度的院中?”

    君宝一下怔住了,难道青徽子道长没把女施主的事告诉监院?想到这,君宝内心一慌。

    君宝正寻着措辞时,姒玉不紧不慢道:“小女子姒玉见过监院,小女子因难被玹度道长救下,承蒙道长仁善,暂被其收留。”

    君宝急匆匆附和:“对,监院,这位女施主因为脚受伤了,行动多有不便,是以,青徽子道长暂时收留了她。”

    “糊涂!”监院闻言,又是一下怔住,紧接着沉声道。

    “玹度人呢?”

    君宝回答:“青徽子道长下山了。”

    监院随即看了看姒玉,沉默须臾,还算客气道:“女施主,你不该在此,你既受伤,为何不归家?”

    听言,姒玉面露苦楚:“这位监院,说来话长,若非走投无路,小女子岂会厚脸皮在这?”

    “小女子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因横遭变故,所以才留在太清观中,有了容身之所。”姒玉说着说着,声线越来越轻。

    清风拂来,吹得她衣袂腾起,愈衬出她单薄娇姿。

    乱舞的几缕发丝零零散散盖住她朱唇粉面,姝色朦胧。

    面对姒玉的言辞,监院板脸,面上毫无怜惜之意,反倒更坚定要把此女子送下山。

    玹度清修十余年,从未亲近过任何女郎,这突然收容姒玉,且姒玉还如此容色,其中缘由监院不得不深思,他亦担忧女子会坏了玹度道行。

    太清观虽不排斥道士成家,但玹度身份不同,加之无虚子真人云游时曾嘱托监院,让他照顾好玹度。

    种种因素下,监院自然万万不能让一个意外的人打搅玹度清修的日子。

    监院打定主意,不由分说道:“把她送下山。”

    此话一出,君宝惊讶不已,姒玉亦是望向监院,眉梢不悦地挑起。

    旋即,姒玉率先道:“监院,我只是在此小住,不曾打扰过任何人况且玹度道长早先便承诺与我,会留我至伤势康复。”

    君宝也试图劝说:“监院,施主是青徽子道长亲口说要留下的,要送施主下山,是不是该询问青徽子道长的意见?”

    监院甩了下拂尘,先对姒玉说:“女施主,失礼了,请你体谅。”

    接着对君宝道:“贫道是他的长辈,有什么事,贫道担着。”

    语气不容置喙,话中显露的态度如磐石般,不带动摇。

    日落西山,黄昏时分。

    林间野花繁茂,苍树阴蔚,翠色晃荡,鸟语花香。

    玹度提着竹编篮,撑伞回山门,斜阳洒在伞面上,为伞沿镀上柔和的碎光,他一步又一步前行攀登,迎合自然的轻语,不见疲累。

    眼看侧门近在咫尺,君宝突然出现。

    君宝远远瞧见归来的玹度,马不停蹄地奔过来。

    边跑边大声道:“道长,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女施主被监院送下山了。”

    玹度顿足,神色淡然,说道:“送下山?”

    君宝在玹度跟前停下,连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玹度听。

    “道长,我拦不住监院,现在也不知施主在哪了,道长,这要怎么办?”君宝焦灼地目视玹度,希冀玹度能给出一个回复。

    君宝虽与姒玉相处不久,但多少了解姒玉的事,对她存着同情。

    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还身受脚伤,这一下山,只怕凶多吉少。

    君宝担忧不已,只恐自己身单力薄,不能拦下监院。

    玹度一言不发,他将竹篮塞给君宝,兀自收伞。

    他想,不若顺水推舟?

    于他而言,姒玉身上貌似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在意,让他大费周章。

    另厢,姒玉非常顺从,没有过多抵触地下山。

    只是再出山门后,姒玉刚开始慢慢走,随后就寻藉口,磨磨蹭蹭的,时不时就轻“嘶”一声,说脚疼,耽搁下山速度,硬生生拖长了时间。

    而护送她下山的道士心里虽着急,无奈姒玉的确受了脚伤,还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弄得几人不好催促。

    且姒玉拖时极有分寸,在几位道士耐心奔溃的边缘来回横跳,让他们根本说不出狠话。

    伤者为大。

    是以,本来早该下山,结果被拖在半山腰,不对,离半山腰还差一点距离。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几个道士实在没办法了,便道:“女施主,时辰不早了,再不下上,只怕来不及了,不若让贫道的师弟背你?”

    姒玉垂眸,不好意思道:“这不太好吧,道长,你们陪我走了那么久,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我不想再麻烦你们。”

    “不”其中一位道士正要说话,忽然听一声清越的嗓音:“施主。”

    众人转头,觅声张望。

    玹度拎着伞,正缓步走来,周身镶嵌晚霞,和煦温暖。

    几位道士见了,连忙作揖:“见过青徽子师叔。”

    姒玉则大喜,背脊眨眼挺直,她背光支起竹拐,眼中是轻而易举就能捞起的愉悦,泪痣如血。

    微醺的花香划过姒玉的瞳仁,致使她双眸浸出水色,模糊了眼底倒映出的玹度的身形。

    姒玉看见乘风而来的玹度,原本有些恹恹的神色骤然一变,

    淡云舒卷,姒玉与玹度的视线直挺挺相对,一片不请自来的绿叶飞来,短暂遮蔽二者目光交汇点,转眼落地。

    疏影飘颤,两人眼底皆描摹出对方的面庞,只不过一个半浑,一个明晰。

    姒玉轻笑,旋即笑容渗进委屈,楚楚可怜地唤道:“道长,你终于来了。”

    她就知道,玹度一定会来。

    但姒玉也想过玹度未来的境况,好在现实没让她失望。

    “道长。”姒玉再用哭腔轻声唤他,语调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玹度迎着姒玉略灼的眼神,神色温煦,指肚抵着顺滑的竹伞柄,抚上凸起的竹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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