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的小孩被安置在附近的客房,和简臻的住处还隔着一个院落。

    这边才踏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引路的小厮朝屋里望了望,又回过头来跟简臻交代情况。

    “小姐,白天大夫给看了,这娃娃身上没什么重伤,就是左腿小腿差点裂了,现在肿得老高,还有就是肚子被人踹了,有点伤及肺腑,需要喝药调养。外伤今天已经给上过药了,就是这喝药有些费劲……”

    那小厮边说边踏进屋子,里面椅子杂物扔了一地。

    探头看了一眼后,小厮扭头道:“您看……这醒了就该喝药了,但就是不太好操作……我这手上还给啃出个牙印儿来呢!”

    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下人在,站在靠门的一边,见简臻来了,都一齐聚过来行礼。

    借着烛火往床那边看,只见一个瘦瘦的身影蜷缩在床上靠里的角落里,眼睛里映射着几点烛光,晶亮亮的。

    像只猫儿。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让简臻再次回想起了白天时他的那道目光,即使是在那样一种凶险的境况下,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冷漠。

    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就像,在深宫中努力长大的自己。

    见状,简臻没有退缩,反而解下裘衣,将药碗接了过来,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她竟相当笃定这孩子不会伤害她。

    旁边的小厮很有眼色地端着两盏灯跟来,一盏放在离床较近的小几上,一盏端着,站在简臻身边照明。

    灯火一近,男孩的面容便清晰起来。

    一张小脸饿得尖尖,还没太长开,因为瘦的缘故,眼睛略陷,更显得骨韧皮薄。

    见她坐过来,那孩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眼神里却没什么敌意,更多的是一种犹豫和警惕。

    药已经温了,简臻怕失了药性,只好将药碗递到他跟前。

    只是还没靠近,就被他推到一边,连带着碗也砸在地上,溅起几块碎片。

    屋子里的下人都愣住了,一边担心一边观察着简臻的神色。

    其中一个登时撸起袖子要上前去,嘴里还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小姐买了你回来……”

    话没说完,那身强力壮的小厮就被简臻抬手拦住了,示意他不要动粗。

    汤药顺着她抬起的袖子滴答答地落着,可她却不在意,只是看向那个孩子。

    大约是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看起来有些瑟缩,盯着她衣服上的污渍顿了一下,但依旧保持抗拒的姿态,只是明显没有对下人时那么激烈了。

    然而简臻并没有生气,只是掏出帕子擦了擦衣服,抖落了裙角的碎片。

    “再熬碗药来。”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神态自若地吩咐了一句,但随即又招来一个小厮耳语道:“去拿绳子。再让厨房做点白粥和馒头送来。”

    为了让那孩子的精神能有片刻的休憩,她干脆不再看他。

    屋子里的人因为简臻和男孩的沉默而沉默,一点烛火的摇摆都显得有些喧闹。

    可刚刚跟来的绣和不管这些,蹙着眉毛打量了他半天,似乎不大满意的样子。

    接着凑在简臻身边小声问道:“小姐,这就是你买回来的人啊?”

    “怎么了?”

    “他看着好小啊,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什么呢?还那么凶,刚刚彭年都跟我说了,这小孩儿可不亲人,他们一靠近就张牙舞爪的,对他们又踢又打,又抓又咬!也就小姐你来了,他才不敢闹你,倒还是有些眼色。”

    对此,简臻只是安静笑着,并不回答。

    等了没一会儿,绳子和药就都送来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再加上身上有伤,小厮们并没有怎么费力就把蜷在墙角的男孩制住了。

    让人把他的手绑在身后,又叫一个人固定住了他的脑袋后,简臻再次端起了药碗,舀了一勺温热的汤药送到了他的嘴边。

    见他抿着嘴不喝,便自己先喝了一口。

    “不会害你的。”

    男孩紧蹙的眉头一下子松了不少,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见状,简臻继续柔声劝道:“喝了药,身体才能好。我看你昨天不是挺厉害么,现在反倒被这么几个人轻易制住了……”

    正说着,厨房也正好送了白粥和馒头过来了。

    “来,”简臻又舀起一勺药递过去,“别吐出来,这碗药下肚,把桌上的白粥和白面馒头吃了,身体才能恢复好。”

    顺着简臻下巴指的方向看去,桌上的饭菜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这下男孩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饭菜。

    眼看目的达到了,简臻顺势威胁道:“如果不喝药,今天就别吃饭了。”

    于是很顺利的,男孩乖乖把送到嘴里的药给咽了。

    “好孩子。”

    看着他把药咕嘟嘟喝完后,简臻才将米粥端过来给他喝,还警告他不许狼吞虎咽,毕竟一天多未进水米,吃太多肚子会不舒服。

    结果刚让小厮松开他,他就端着米粥灌了起来,气得简臻拍了下他脑袋,道:“再这么囫囵喝,馒头就没得吃!”

    一听这个,男孩立马乖了,开始小口小口喝起来。

    倒是一招鲜吃遍天,简臻忍不住笑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白天买下他实在是鲁莽之举,因为刚出宫太过兴奋,所以在面对那个丫鬟的劝阻和以下犯上时,她下意识就想反着来。

    可真买回来了,她却差点把人给忘了。

    思来想去,简臻暗自决定——既然自己决定要把人买下来,那就要负好责任。不论是一时逆反还是单纯为了救人,总不能丢开不管。

    到时候要是能走出这府邸,正好也能还他自由,要是不能,也不至于连累他,提前放走就是。

    心下已然安定,简臻也不再多想,只是坐在床边监督男孩吃饭。

    然而那双瘦伶伶的手却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只见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淤痕,还有一些冻裂的口子,端着碗时还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对此男孩并不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喝着热粥。

    “对嘛……”简臻看着他的手,眼神却像是穿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有出去的机会……”

    立在旁边的绣萍安静不语,她听得出,简臻这话不仅是对这买来的孩子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这就像是,一个隐喻。

    简臻被关在简府里,而男孩被困在这间屋子里。

    第二天吃过早饭,简臻就开始着手做事了。

    她先是让老安找了简府详细的布局图来,然后又叫来了简府外值守的侍卫长了解之前搜查的情况,免得再做重复的无用功。

    待老安拿来几册简府的布局图后,她立刻将宫里来的丫鬟和侍卫们分成了几队,按着简府的形制分配他们去各个区域查看。

    而她也给自己分配了一处——去查看简家老爷简太文,也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院子。

    原本打算带着绣萍、绣和去就可以了,容宵却非要让两个丫鬟跟着,说是她身娇体贵,不必亲力亲为,在旁使唤下人即可。

    有人帮忙简臻自然乐意,也没多想,就带着人去了。

    简太文的院子在简府正中靠里的地方,沿着简府正门正厅的线一路往里,很轻易就找到了。

    步入前面的会客厅,只见里面装潢清减,颇有种文人风骨。再往进走,东面是他的书房,西面是起居室。

    命人在图册上标注好后,简臻便进了简太文的书房。

    和前面的门面大不相同,书房早被人翻得七零八落,书籍纸张和各类摆件被扔得到处都是,已经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了,靠墙的书架也被移了位。

    四下看了半天,简臻愣是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只得踩在了满地的字画书册上,小心翼翼走到了一排书架旁边。

    书架上是一个藤编的筐子,里面还剩了些书信。

    “你们几个先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之后再来也方便查看。”

    说着,简臻亲力亲为地把周围散出来的书信整理好放进了信筐,接着挑了一些来看。

    很多信已经被拆了,大都已经找不到上下文了,只能大致看到一些零碎的内容。

    有的是和家里人的闲话,有些是关于简家产业的……但大多数还是各种无用的官场往来,譬如请柬啦、公文啦、上下级的各种通知等等。

    看了一会儿后,简臻觉得无聊,干脆把这些没用的书信分好类堆在书案上。

    就在这时,她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丫鬟正斜着眼看书案上的书信内容。

    但她没有多理会,继续着手头上的事情。

    信筐里的信翻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藤筐底下垫着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字,看起来好像写着些生肖。

    将这纸翻出来后,发现一共是三叠。

    抖开细看,上面尽是些生肖、天干地支之类的东西,字体幼稚没有形状,甚至不按顺序乱写一气,各种不同体系的知识都混杂在一起,看着像是小娃娃练字或者默写用的纸张。而纸张右下角,则是一行规整的小楷:吾儿习字之成果壹。

    打开另外两张纸,还是一样的乱字横呈,右下角同样注有这样一行字,只不过分别标注了壹、贰、叁。

    “简太文的儿子……应该就是简昭宁了。”

    这偶然的发现让简臻想起了她这位“好弟弟”。

    当年她先出生后,立刻作为简太文的第一个孩子被送进了宫里,紧接着过了不到一年,简昭宁就出生了,但这时,皇帝再怎么没皮没脸也不好意思把人家的儿子也带走了,再加上简家说简昭宁早产,身子弱,就更不好开口了。

    简臻摇摇头,不想再想这些陈年旧事,干脆将这三张纸又折了起来,垫进信筐里,把信件都一股脑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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