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明答应以后,简臻就在旁边看着他把今天的药喝了,顺便看着下人帮他把腿上的辅料换掉。
之前简臻让下人去取了简昭宁的衣服来给阿明穿,但他太瘦小了,即使取得是简昭宁前几年的衣服,但套在他身上还是不大合身。
裤管往上一撸,细瘦的小腿就显露出来,褐绿色的药汁在白色的纱布上微微洇出,一个小厮麻利地用剪刀剪开纱布,露出了阿明腿上红肿的皮肤。
见上药时阿明咬着嘴唇,大概是还疼得厉害,简臻就和他闲聊,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哎阿明,你几岁了?还记得吗?”
本来没有期待阿明会回答,但他却很认真地抬起头看着简臻道:“十四。”
简臻一脸惊讶,既是为他回答的行为,也为他回答的内容。
“我还以为你才十岁、十一岁!”
阿明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绣和这会儿突然叫起来:“你居然比我还大一岁!我还以为你得叫我姐姐呢!”
听了这话,简臻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疼。
“阿明,以后要多吃点儿知道吗?好好吃饭,腿伤好了再多跑跑跳跳,以后肯定长得比两个绣和还要高!”
“小姐!你干嘛呀!”绣和跺着脚冲简臻撒娇道。
见状,阿明竟然抿着嘴笑了。
漆黑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长长的睫毛交错在一起,在眼下投下了小小两丛阴影。
“阿明你笑了!”绣和突然停住指着阿明的脸叫唤道。
阿明一听,又害羞了,低头抿着嘴,但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这大概是简臻第一次看到阿明笑得这么开心,于是忍不住摸了摸阿明的发顶,道:“阿明以后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听了这话,他登时脸上就红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陪着阿明换好了药,三人一起吃完晚饭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绣和用食盒装了些好吃的去给绣萍送饭去了,阿明则在榻上认真地翻起了简臻给他带的书。
而简臻则在屋里来回转悠,一边消食一边想事情。
她在想今天在简亚平书房遇到的那个人,以及他说的话。
按他的意思来说,简家掌握着朝中许多人的把柄和秘密,并且依靠这些来和众多家族、势力进行交易,因此而逐渐发达,也因此而走向牢狱。
简臻曾经跟安管家仔细了解过简家三个兄弟在朝中的官职状况。他们三个兄弟干的都是文职,简太文是吏部郎中,不上不下,但毕竟是中央朝廷,每天不仅能接触到朝中各类人物,还能知晓一些皇帝对人员调动、官职属意的意见。简亚平是户部员外郎,听说主要协助管理湖广一带的郎中处理事务。而简季武从小就爱舞刀弄枪,本想参军入伍当将军,但被简老爷子干预,参加了科举,虽然碰巧分到了兵部,但后来再想把武艺捡起来也已经迟了,为此闹脾气转到了军中做个小小的录事参军事,后来倒是一路做到了军中长史,目前随着军队在西州都督府任职。
总体来看,尽管三人的官职并非一手遮天,但要想获得一些朝中信息,也已经是非常容易了。至于官职以外获取信息的途径,虽然简臻不知道,但未必没有。
凭借这三部的信息,稍加整合,可供使用的信息也是相当可观的。如果能在这方面多加钻研一些,细心收集各类旁的消息,那的确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更别提在交易的过程当中,只要要求对方用信息来换取信息,那么简家的消息网鱼信息量即可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形成朝中的一股隐形势力。
“这样就合理多了。”简臻喃喃道。
说到底,无非是由于人的贪欲。想主动出击的人渴望先一步得到别人的秘密,于是不惜交出自己的一部分利益作为交换,想防守的人又害怕被人背后一击,于是不得不去做一些交换进行自保。一滩水就这样被搅得浑浊不堪。
而越是这样,皇帝就越是高兴。他肯定也愿意把这铜墙铁壁一般相互联合的世家大族一举击溃,最好能让他们互相撕咬,互相消耗,还可以免得背负骂名。
可简家被放养,成长得愈加强大,就容易伤害到皇帝的利益。这次必然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皇帝也不可能在世家大族还没有开始瓦解时就对简家莽撞出手……
简臻对朝中的具体形势并不太清楚,只能从大的方面勉强推测,而这样毫无把握的胡思乱想也只能让她愈加烦闷,因为这对于寻找简家所藏匿的信息助益其实并不太大。
想起她今天答应了那人会提供给他想要的东西,简臻顿时觉得疲惫,干脆坐下来闭目养神,一只手张开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过了没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正看到阿明望向自己这边。
只见他躲闪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了她。
“怎么了?是有不认识的字吗?”
阿明摇了摇头,还是看着她。
反应了一会儿后,简臻才觉知阿明可能是在担心她,于是她试探着回答道:“我没事。”
似乎是为了求证她的话,只见阿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又乖乖低下头看书了。
简臻呆楞地看着阿明的侧脸,被他这糊里糊涂的关心弄得有点茫然,但更多的,则是心间缓缓涌动并充溢的暖流。
天色渐渐擦黑,简臻百无聊赖地从阿明那里拿了那本《说文解字》一页页翻着,想着之后可以用这个给阿明查漏补缺用。只不过她手里这本只是其中一卷,还需要找到整册书来才能给。
正翻了大概二十来页,门外有小厮通传说容宵来了。
结果她一抬头,正瞅见门口默不出声的犀盈在往自己这边看。
跟她对上眼后,犀盈又立马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这令简臻觉得有些不安,她在府里搜查的这段时间,每天都会让容宵手底下的丫鬟侍卫们去给容宵汇报当天的情况,今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现,并且已经派去人禀报了,怎么这会儿又亲自来了?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简臻和那个男人的交易?
简臻迅速反应,想着可以暂时把那个男人供出去,就说自己遭到威胁,容宵必定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边刚想好对策,那边容宵就抬脚进来了。
进门时他斜睨了犀盈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然后又换上一副亲切的模样跟简臻打招呼。
“容公公,坐吧。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简臻笑眯眯地跟他客套。
“简小姐,奴才是带不懂事的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又冲着门口怒斥道:“还不滚过来赔罪?!”
犀盈埋着头挪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简臻面前。
“简小姐,今天这丫头出言不逊顶撞您,实在是个刁奴,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容宵拿着拂尘指着犀盈道。
偏头一看,只见犀盈脸上的那道红痕已经青紫,大概就是被容宵拿拂尘抽的。
“容公公,瞧您说的,在府里搜查时犀盈可勤快,对各处的情况都了解,她着急也是为了能早点找到东西,不过分。”简臻笑吟吟说着,继续道:“再说了,我们都是为陛下分忧,互相督促也是应该的。”
容宵在位子上朝简臻微微欠身,殷勤道:“简小姐说的是,但是这尊卑还是要讲的。”
说完,他又冲着犀盈斥道:“你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跟简小姐磕头谢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不知道在这府里究竟谁姓简了!”
犀盈一听,吓得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没几下额头上就见血了。
但简臻并不心疼,也不推辞,心里觉得可笑。
要不是容宵纵容,这些下人们又怎么敢爬到她头上来?想必是容宵想探探自己的深浅罢了……又或者,是那位想试探。
想到这层,简臻顿时觉得憋屈,也觉得无趣。
看着犀盈磕头,简臻数了七八下后,就让下人给拦了,嘴上还道:“快别这么着,你可是搜查简府的得力干将,千万别磕坏了。”
“嗐,简小姐说的哪儿的话,一个奴婢而已,能金贵到哪儿去?她要是以下犯上,您合该好好教训她!只是……这蠢材毕竟是圣上派来的,还望小姐之后能不计前嫌随时带着她,也正好指点一二,奴才我也好向上面交差。”
简臻定定地看着犀盈的发顶,眼神里仿佛有未化的寒冰。
虽然不情愿,但这容宵把皇帝都搬出来了,自己也没有不从的道理,于是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了。
容宵又训斥了犀盈几句后把她给打发了。
然后闲聊几句,又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简小姐,奴才来的路上正听到员外的院里乒乒乓乓的,不知是在做什么呀?”
简臻顿时觉得可笑,因为容宵住在简府东南角的客房,而简亚平的院子在西北角,两个地方遥遥相望,能听到个屁的声音!无非是下边的人专门禀告罢了,恐怕连她今天说了什么也都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故意来问,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尽管简臻暗自腹诽,面上却依旧和善。
“嗐,没什么,在那里发现了一处疑点,正让人查呢。”
见简臻都不爱多解释的,容宵索性直白问道:“简小姐,这直接拆了员外郎的住处,呃……会不会不大好呀?”
“容公公你不必担心,这里毕竟是简家。我既然是简家人,那么对简家的布局还是可以指点一二的。再说了,我上面有皇上的旨意,就算把简家整个儿全部推平了、把简家地下三尺全部翻出来……想必二叔也不会与我为难的。”
不仅不会为难,即使皇帝把简家夷为平地,简家人也只能跪下来谢主隆恩。
容宵有点尴尬,打个哈哈后立马转移了话题。
“奴才还有个事儿得跟您知会一声,宫里来了消息让奴才回宫去,以后每月十五和三十奴才来一次。您要是有事可以让侍卫通传。”
随意关怀了几句后,容宵就离开了,简臻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人发现有外人闯入。
于是她继续翻着那册《说文解字》,一直等到绣和回来才一起回房去了。
简亚平那边一直没有人回禀,直到第二天早上那个叫李潜的才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了简臻的院子。
“回小姐,花房的地缝已经凿开了,里面有地下通道的痕迹,但已经被砖砌实了。我们顺着痕迹往下挖了快九尺,还没有任何发现。”
“砖砌的?有炸开的条件吗?”
“呃……小姐,我们弄不到炸药。昨天也问过容公公了,说是得先向圣上禀报一下……
这个容宵,昨天果然是惺惺作态!
简臻默默翻了个白眼,问道:“通道是笔直的吗?”
“回小姐,通道是倾斜的,之前应该修筑了阶梯。”
简臻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顺着痕迹再挖六尺,看能不能到底。如果不能,就看看这倾斜大致是通往什么地方,我们找别的入口。”
“是!”李潜抱拳道,说完转身要跑着继续去挖。
“站住!”简臻忽然叫住了他。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挖了多久?中间有倒班吗?”
“回小姐,挖了一晚上,一个时辰倒一次班。”
“行了,别忙了,先带着你的人手吃饭去吧。咱们时间还长着,犯不着这么拼命,之后把时间排松一些,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别把人累着。”
李潜眼睛一亮,中气十足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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