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萍听出了这是她奉命给阿明找来照顾他起居的人,不禁浑身打了个颤,接着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在简臻身边小声解释道:“小姐,府里没有多余的人手,所以……所以只好指了容公公的一个太监来……”

    “……个狗草的玩意儿!你还敢瞪我!”

    屋里污秽的骂声和东西落地的噼啪声打断了绣萍,让绣萍刚刚就已经没有血色的脸蛋更是苍白起来。

    然而简臻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那间书房。

    一个肥滚滚的太监正撸起袖子站在阿明面前,作势要打他。

    尽管阿明站在这太监跟前显得异常的瘦弱,可他并没有露出一丝畏惧之色,反而像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小兽一样攥着拳头弓起背等待面前这人发难,他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眼神里只有冷漠和某种扑不灭的坚定。

    恍惚间,简臻仿佛看见了刚刚站在容宵面前的自己,登时,一股被压抑的血气上翻。

    里面的太监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门口的几个人,他没见过简臻,愣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在犀盈的提醒下跑过来给简臻请安。

    然而没等他膝盖触地,简臻就抡圆了胳膊将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极大,以至于这太监整个人都踉跄着侧身扑在了地上,简臻的手也开始发烫发麻,可她却只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甚至被这奇妙的感受激得身体一颤。

    然而这重重的一巴掌并没有让她消气,反而像是在她的情绪中撕开了一个口子。

    它如同一头新生的野兽,叫嚣着想获取更多的快感,譬如暴力,譬如鲜血……

    那倒在地上的太监捂着自己充血肿胀的脸,呆愣着。

    “滚出去。”

    听到简臻冷声呵斥,太监几乎傻了眼,他没想到简臻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院门外巡逻的两个侍卫听到屋里的响动便跟进来了,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将那太监拽起来拖出去了。

    站在简臻身后的几人俱是不敢发一语,他们一向以为简臻是个和善好说话的,而且刚刚面对容宵时她也不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而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唯独阿明是个例外。

    他虽然也震惊于简臻的举动,但他更能感受到的则是简臻如困兽般的无助和警惕,因为这也是他所熟悉的情绪。

    几个深长的呼吸结束,简臻又换上了自己惯常的微笑。

    “这人可真是没有规矩,我明明是让他来照顾你起居的,没想到居然还想欺负你……”

    简臻踱着步子走到阿明身边,轻声笑了。

    “该打。”

    她将阿明拉到跟前,仔细看了看,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拿出帕子给他擦着手上的脏污。

    “阿明啊,上次给你挑的几幅字帖写了吗?”

    阿明乖巧地点了点头,将自己新写的几张拿给简臻看。

    “比起之前又有进益,但运笔上还是不够流畅、下笔不够坚定……来,坐下,我教你。”

    说着,她拿起笔,在刚刚被那太监推搡得墨水四溢的砚台上来回一抹,倾下身开始写字,她一边写,一边放缓自己的呼吸,努力保持着清醒而冷静的神思来试图理清今天发生的事情。

    于她而言,现在绣和身上有两个未解的问题:第一,她说了吗?容宵知道她与外人暗中勾结了吗?第二,绣和她,为什么而死?容宵明明可以让她活着指认自己……要么是绣和死都没有供出自己,要么就是绣和在惊惧之下被人失手打死。

    而刚刚容宵的表现,明显是在诈她,如果容宵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江锋有联系,必然会禀报给皇帝,即使没有证据,可一旦自己有了这样的嫌疑,皇帝也一定不可能让自己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

    ——我还能安然度过这一夜吗?

    简臻的手抖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了一团墨渍,看着那被毁掉的字,她突然笑了。

    她在笑自己的处境。

    自己原本想把绣和发展成为自己的人,可刚迈出第一步,就让人将这腿脚给剁了,现在的她,真算得上是孤立无援了。在她接触的人里面,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江锋可用,可他又能帮上自己什么呢?连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约见的信号都是个未知数……

    犀盈、绣萍以及几个小厮低着头站在书案前不远处,大气不敢出一个,霎时间听到简臻自嘲的笑声,俱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唯有阿明咬了咬嘴唇,小心地问道:“绣和她……怎么没跟着?”

    闻言,简臻的呼吸登时乱了,然而只有近在咫尺的阿明能察觉到。

    “她做错了事,偷拿了我一只手镯。”

    话音落地,几个下人纷纷跪倒在地上,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阿明想起之前绣和在自己跟前炫耀时说的话,他记得——手镯分明是简臻送给她的。

    与此同时他也看得分明,简臻的眼底是红的。

    只听她咬牙沉声道:“你以后不会再看见她了。”

    说完这话的刹那,简臻才感受到了迟来的悲伤和无助,那像是一股软化的黑烟,萦绕在她的周围,侵入她的肺腑,不呛人,却令人难以呼吸。

    笔下的几个字随着这股悲恸开始颤颤巍巍,没了形状。

    “刚打了奴才,写不了字了。”她说着搁下笔,露出了自己红肿的手心。

    “一定是因为他脸皮太厚了。”

    简臻的情绪被这奇怪的回答打断,忍不住笑了一下。

    要知道,阿明平日里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可他此刻却一本正经地说笑话逗她笑,而盯着她的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紧张和担忧。

    而这个笑像是一个被冲垮的堤坝,紧随着是源源不断的笑声。

    几个下人被搞得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苦着脸跟着简臻一齐笑起来。

    简臻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就用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笑着,她甚至笑出了眼泪,一颗泪滴吧嗒掉在了纸上,混着未干的墨迹洇出一朵黑色的花来。

    然而只有阿明看到了。

    她一手支着额头,用手掌自然地挡住了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

    只是这难过并不长久,她能感觉到这痛苦掩映下的恨意。

    账是一定要算的,可不是现在。

    须臾,她已经掩藏起了自己的情绪,低头看起了桌上的字帖,笑得温柔且和善。

    整理好情绪以后,简臻并没有久留,她再次折返回自己的院子。

    院当中的血污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而那两个花尊则已经被容霄安置在了前厅上首的左右。

    简臻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回屋洗漱,熄灯休息了。

    犀盈在门外守了一会儿,见屋里没动静了,便离开了。

    听到犀盈离开的脚步声,简臻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披衣坐在桌旁,也不点灯,就只是等着,她不知道绣和是什么时候被抓的,也不知道江锋有没有看到花尊上的遮罩,她只能等。

    只是这次,她不想问什么初六的事情了,现在她自身难保,唯一能用的人就只有江锋一个,他能做什么呢?

    简臻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代表着简府以外的势力,简府以外能救她的还有什么呢?容霄现在想必已经回到了皇宫,说不定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而皇帝之所以没有大肆宣扬简家隐藏信息的事情,是因为他担心引起朝臣的不满,看皇帝的举动,他并非眼馋简家所掌握的信息。相反,他明明还需要简家的存在,他还需要简家作为各大势力之间的枢纽,需要简家在几大家族间周旋、制衡……毕竟,先帝当年打江山时立下大功的世家大族与各大势力,如今却成了陛下的心头大患,打不得也杀不得……

    ——那不如,就让整个朝廷来帮我吧。

    简臻一动不动地坐到子时将近,终于,窗户上出现了一道影子,那人手脚极轻,没有弄出半点响动。

    “你来了。”

    黑暗中忽然发出的声音把江锋吓得一激灵。

    “嘶!你们家外面的人手多了些,我来迟了。”

    借着月色,他看到了简臻,她的面容被掩在阴影之下,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这次又要问什么?你催的这么急,就隔了没几天,我们家在朝中又不是什么显赫的,你可别为难我替你去打探你们家的事……”

    简臻的眼睛一瞬不瞬,抬起手来示意他别说了,道:“先别管这件事了,我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什么事?”

    简臻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替我散一个消息出去。就说——”

    “陛下已经掌握了简家藏匿的全部信息,简家已无翻身的余地,等料理完简家,剩下的……就是你们。”

    这话惊得江锋头冒冷汗,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道:“要想把这件事说得真真儿的,可不是光凭我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这些不需要你考虑,你只要把消息散出去就行,至于真实与否,自然有别人去操心。”

    看着她的神情,江锋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来回踱了几步后,他道:“这件事可没这么简单。如果陛下没这么打算,到时候别人找上门来,这不仅是让我与各大势力为敌,更是与陛下为敌!这可是欺君的大罪!闹不好就是谋反!简小姐,你这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啊。”

    面对他列举的种种危险,简臻置若罔闻,只觉得聒噪。

    “你二叔家的小子,当年在岐山的时候并非死于敌手。”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压着声音嚷嚷的江锋一下子话都不会说了。

    简臻转过头看他,只见他瞪大双眼,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看来,这个“价位”刚好。

    “报酬就是这个。”

    “是谁?”江锋将手捏得喀喀响。

    “老规矩,先办事。”

    江锋猛地逼近,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沉声道:“如果你敢诓骗我,你知道下场。”

    可简臻只是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声音并没有起伏。

    “这事你能办就办,少在这儿废话。”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简臻露出这样的神情,眼底似有一抹癫狂,但又如一潭死水。他眨了眨眼,想要回避这样的眼神,又道了声“知道了。”便走了。

    黑暗中,简臻就这么直愣愣地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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