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夜到晨光,简臻的眼里渐渐布满了红血丝。
昨晚想要杀了犀盈和容宵的冲动冷却了下来,只不过这想法并未消失,而是凝结成了确定而冷硬的目标。
绣萍进来伺候洗漱的时候,简臻依旧没说话,安安静静穿好衣服,也没有用饭,只是坐着,不等绣萍多做猜测,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来的是照顾阿明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屋里走。
“小姐!小姐……阿明他被犀盈给抓了!她说阿明要杀她,已经派人去请容公公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简臻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
“带路。”
……
走近犀盈所在的院落时,便听到她扯着嗓子尖声呵斥着。
“好啊你小子!等公公来了有你好看!别以为简臻捡你回来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所有尖锐的唾骂在简臻踏入院子时停了下来。
院中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虽然瘦弱,却十分坚定。
在转身看到她时,阿明对抗的神色瞬间垮了。
“怎么回事?”
“小姐……”犀盈有一点担心,但想到是自己有理,倒也有了些底气,指着阿明道:“我刚才半梦半醒时,看见他要杀我!”
“你如何得知?”
“我……”犀盈有些慌张,其实她并未看清阿明的动作,但他的神色分明那样冷淡,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就在她支支吾吾回忆时,简臻信步走到了阿明身边,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问道:“阿明,是你在犀盈房中的?”
他的肩膀轻微颤动了一下,接着看向她摇了摇头。
然而当简臻的手从肩膀滑到他背在身后的小臂上时,捏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你瞧,阿明说他没有。”
这话令阿明也有所震惊,但随即就感受到了简臻继续下滑的手,那只手最终停在了他的手心,阿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
鬼使神差下,他紧握的手松了松,那只匕首便顺利换到了简臻手中,接着又移进了她的袖中。
不一会儿,容宵皱着张没睡醒的脸赶来了,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下人,等着看容宵揭晓答案。
想了半天没有实际证据的犀盈再次将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容宵,求着他处置阿明。
“这……”他瞅了简臻一眼,面露难色。
“容公公,该怎么查怎么查吧,不用顾忌我。”说着,她往旁边一退,坐在了下人搬来的椅子上。
“犀盈,你是如何断定是这小子的?”
“我好像看到他的脸了!”
“好像?”简臻插了一嘴,“你确定不是做梦梦到的?”
“这……”犀盈拿不出证据,百口莫辩。
“既然你说他要杀你,那他如何杀?用什么杀?”
被打扰睡眠的容宵也十分不耐烦地盯着犀盈看,然而她用手比划了半天,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他跑得太快了,我也没看清……”
“那你又是从哪里把他给抓来的?不会是他的住处吧?”简臻继续逼问道。
因为天色太暗,犀盈注意到的细节确实不多,原本的气焰在简臻的话语中被杀得微弱。
“你若是在你这屋子附近抓的他我倒还能信几分,可你这……叫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你臆想出来的呀。”
三言两语间,简臻就给这件事定了调,但随即又道:“得了得了,我不掺和了,还是容公公来吧。”
此时的容宵也有些偏向简臻的推测,但该做的还是得做,便命人给阿鸣搜身,以及查验从犀盈到阿明的住处这一路上是否有被丢弃的凶器。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容宵挥挥手便结束了这场闹剧,临了还责怪了犀盈几句。
此时,就连犀盈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帮助阿明逃脱怀疑后,简臻并不久留,带着他立刻离开了那处院子,等走到一处没人的花园小道上时,简臻挥手让绣萍先去做事了。
“是你干的?”
阿明抿着嘴,盯着自己的脚尖,并不反驳。
“为什么这么做?”
“绣和是被他们害死的。”他十分平静且笃定地说道。
“你知道些什么?你看到了?”
“没有,但……她不是贼,她说是你送给她的。”他抬头看向简臻,目光如炬。
这令简臻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作罢,因为她与阿明一样,都恨不得能杀了犀盈和容宵偿命,但现在证据未明,她并不想伤害无辜。
“对。”她拉着阿明继续朝前走去,“但你的计划太鲁莽了。”
见她没有责怪,阿明也很惊讶,瞪大眼睛看着他。
“阿明,世上的坏人很多,若是一命换一命就太不划算了。”她看向远处,像在回忆着什么。
“要想驶得万年船,一定要记得,自己的手上千万不能沾血,但同时,还要在不沾血的前提下把事情给办了。”
“你……不讨厌我吗?”
本来是要准备给阿明上一课的,却见他睁着一对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眉头还蹙着,似乎有些不解,还没等简臻说些什么,两人忽而听到前面转角的小巷里传出了些说话的声响。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拉着阿明放缓脚步,悄声贴到墙根底去听。
“那丫头她难道……背后的人?”其中一个声音尖细的太监道。
“那我哪知道?那贱丫头狗仗人势……犀盈还让我闭嘴……”
“那天……没说什么东西?”
被围在中间的太监白眼一翻,拔高了声音道:“谁知道她那么不经打,我和犀盈才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不动了,才到哪跟哪呢就不行了,屁都没崩出一个来!”
霎时,简臻的心脏突突地鼓噪起来,仿佛将她整个儿笼罩在了一个匣子里面。
匣子里黑着,只能听到肚里的心跳,以及不远处的言语声。
“那……那那个镯子……真是绣和偷的?”
太监嗤笑一声:“呵!谁知道呢?!简臻看那死人的表情跟看个破抹布似的,还生怕那丫头脏了她的地砖呢!”
“那意思是绣和背着小姐……外人联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容霄那狗东西尽想着升官发财,哪敢把这不清不楚的糊涂账交上去?再说了,简臻虽说爹不疼娘不爱的,但毕竟是陛下眼下看重的人,平时欺负欺负也就算了,但谁敢究根究底地扯着不放?万一影响了陛下交代给她的任务,那脑袋还要不要了?”
听到这儿,简臻再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脑内嗡嗡作响,而她此时心中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绣和没有泄密,更没有背叛她。
一想到不大一点的小娃娃被人活活打死,却临了都没说出一句不利于她的话,简臻就浑身上下一阵发冷,一阵发热。
“姐姐?”一声轻唤提醒了她。
站在身侧的阿明见下人们的闲话已经快要结束,便捏了一下她的手,于是即便他们再愤怒,也只能先悄悄离开。
漫无目的地躲避了一会儿后,简臻却突然拉着他转向了书库的方向。
“姐姐?我们……”
“嘘,”简臻的目光冷硬,有如寒冰,“我来教你些东西。”
藏书阁中,破译信息的人还没有到位,仅有侍卫在外把守,而简臻径自坐到一个书桌前,竟开始闭目凝神。
尽管看不明白她的意图,但阿明还是守在旁边给她研墨。
不多时,她睁开双眼,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里面赫然包裹着一个姓陈的人名。
“这是?”
“此人是皇后的表弟,年前犯下了错事。”
写完后,简臻拿起纸张走到了犀盈存放信息的位置,将纸张叠好存放了进去。
“犀盈是皇后的人,若是看到这条消息,一定会先告诉皇后,甚至可能会把消息扣下来,但这事不是轻易能掩盖得了的,只要我能提早让陛下知道,那犀盈必定难逃责罚。”
站在一旁的阿明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嘴巴微张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轻易地布置着陷阱。
“这就是借刀杀人,”她举起手,朝阿明前后翻转了一下,“却又不沾血的办法。”
事情已经做完,简臻也没必要久留,便带着阿明往回走。
“这就……可以了?”
“这只是一半,但胜算很大。”
“可……”
“是不是觉得很轻松?”
阿明蹙眉点了点头,仍是不解。
“信息与信息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容易就可以佐证出其中做的手脚,而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动用一条消息背后,就要有无数的信息作为支撑。”
话说到这,简臻才发觉,自己和阿明今天算是互相交了底,把各自不堪的一面都展露给了对方。
需要对他有所保留吗?她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阿明对她而言不是威胁。
于是她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一把不会沾血,但却有千钧重的刀。不是伤人,便会伤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了住处。
接二连三经历了各种惊吓和打击,再加上长时间的思考,简臻只觉得有些心力不济,便随口道:“阿明,如果我的禁闭提前结束,我会给你些钱,你自己找个活计好好过日子,照顾好自己……”
“姐姐!我……”阿明从思绪中惊醒,神情急迫,“我想留在简府!”
简臻好奇地侧头看他。
“我什么都可以干的!不会的我都可以学!”
回想起绣和曾嘱咐过他的话,阿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我想留在姐姐身边,我想留在简府。”
闻声,简臻嗤笑一声道:“可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没等他再解释什么,简臻就打断了他,道:“我累了,之后再说吧。”
看着简臻朝前走去,阿明撇了撇嘴,神情沮丧。
之后的几天,简臻每天都窝在自己的院里休息,连第三批账房先生结束了审查,她也没兴趣去看。
倒是阿明,第二天早上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找了来,说是有些字不会写,所幸简臻也没觉得膈应,就坐下来教他,教完就又躺回塌上休息,好像很累的样子。
到了用膳的时候,阿明也赖着不走,他看着简臻木木地坐在桌旁,也不怎么动筷,不由得担心起来,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什么胃口。”
沉默片刻,他想起了什么,语重心长道:“姐姐,要好好吃饭才能走出简府。”
却见简臻双眼无神地看着他,问道:“我还能走得出去吗?”
似乎在问他,又像在问她自己。
“一定会的。”
他的眸子黑亮,就那么直直看向简臻的眼底,认真道:“你捡到我的那天,我也以为,我一定要被他们给打死了,可你把我买回来,给我找大夫,看着我吃药……我没死。”
几个月前简臻安慰他说的那些话,如今却经由阿明再次返回给了她,这让她又想起了那个玩笑般的隐喻。
“姐姐,我活下来了。”
原本僵硬的简臻动了动眼珠,看向了阿明,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能量。
“好。”
疲惫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她憋出一个笑来,拿起筷子埋头吃起了饭。
既然下一步要如何都取决于陛下的意思,那就没必要再烦心眼前的琐事了,倒不如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想办法,或者……
再迎接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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