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在简臻窝在小院的几天里,阿明就开始每天按时来按时走,两个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着,也不怎么聊天,就只是互相陪伴着。

    直到第四天前晌,容宵来了,他要简臻立即动身去面圣,不能耽搁。

    左右她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便理了理衣衫要直接出门去。

    这时,阿明叫住了她,简臻便站在门框回头看他。

    嗫嚅了几下后,他才道:“姐姐,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简臻看着他,“好”字就挂在嘴边了,可她最后还是将这话吞了回去,只道了句:“走了。”

    那一天,简臻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他时的剪影,阿明记了很久,包括她转身离开时的那一句“走了。”也成了他日后噩梦的起手式。

    ……

    容宵没有允许简臻带丫鬟,但是也没有让简臻做些什么伪装,甚至去皇宫的车子就大剌剌停在简府门口,而马车前面标记身份的小旗也在向过往的人群显示着自己的身份和归属。

    ——看来皇帝并不担心让人知道自己的去向。

    简臻思忖着,想着自己手里能保命的筹码。

    上次密室当中的账本,简臻只交出了一部分密码书,剩下的一部分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如果皇帝宁愿派人辛苦寻找也要除掉她,那只能把简亚平书房的几个账本也交出去了,甚至可以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当作是各个家族最致命的罪证。

    只要……只要朝中的各派势力动作够快,够果决的话,皇帝或许会不得不放过她……

    马车一路行驶进重重宫墙,这里的一切都散发出一种熟悉感和压迫感,让简臻有些紧张。

    容宵带着简臻径直去到了御书房,一起等着皇帝下朝,所幸他已经算好了时间,简臻没有等太久,就听到有太监来传话说皇帝到了。

    “臻臻呐,怎么不坐着等?”

    孔尹文大步迈进御书房,依旧像简家出事之前那样亲昵地叫着简臻的乳名,他的身后还跟着圆滚滚的大太监荣喜。

    见状,简臻立即跪下给皇帝行礼。

    “瞧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生分。”

    皇帝孔尹文年近五十,正是精力强健的时候,说话时深厚洪亮,带着一种不容触犯的威严。

    “民女为罪臣之女,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行啦,起来吧。”

    “谢陛下。”

    “近来过得可好?给你带去的那些奴才没有给你使绊子吧?”

    “民女过得很好,多谢陛下照拂。”

    说了会儿客套话以后,孔尹文才开始聊正题,道:“容宵都已经跟我说了,你在府里发现了密室,还将其中隐藏的秘密破解了出来,不愧是简家的孩子啊,朕派了那么多精锐去,到头来都比不上你一个顶用啊。”

    面对如此夸赞,简臻不敢多说,只是低头听着。

    “我听说密室里的账册还有一部分没有解开?”

    “是,陛下。”

    简臻生怕皇帝觉得她没用了,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过,已经有眉目了。

    “嗯,接下来就继续专心破译吧,你向来懂事,不需要人操心。”

    闻言,简臻欠身应了。

    然而说来说去,皇帝始终没有提到绣和的事情,只是简单夸了她几句,顺便敦促她继续搜查,临了,他又另起一头,问道:“臻臻啊,这件事情结束以后,你想要什么奖赏呐?”

    简臻眼珠滚动一番,跪下道:“民女是罪臣之女,不敢向陛下讨要东西。”

    “啧,你都帮着朕大义灭亲了,何故又要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一听这话,简臻心里有了计较,但还是没有答话。

    “你这孩子呀,从小到大总是如此。那这样,等事情了了,你再跟朕提,朕到时候再一并赏给你吧!”

    皇帝似乎兴致很好,跟简臻嘱咐了几句后就打算放她离开了,然而就在她要转身之时,却停住了。

    “陛下,民女有一事……有些担心。”

    “哦?”

    朝周围环视一圈后,孔尹文便明白她的意思,让众人先退下了。

    “陛下。”她直接跪下叩首道:“民女深知自己越界,但近日在府中为书册忙碌,无意中看到了……看到了一件事。”

    上首无言,她只得继续道:“陈十四替好友遮掩了一桩酒后行凶的丑事,然而死者竟是王尚书一位朋友的儿子,民女想着事情要紧,便托一位宫娥告诉容宵公公先来送信。”

    说完,她小心瞧了一眼,只见孔尹文一手握拳,怒视前方,脸色已经不好了。

    “呃,陛下您……不知道吗?”

    “砰”的一声,他一拳砸在了椅上。

    还在地上跪着的简臻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颤颤巍巍道:“可能是还没送来吧,陛下您息怒。”

    惹毛了孔尹文后,她倒是全身而退,直接被孔尹文打发走了。

    出了御书房,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被傍晚的风一吹,激得她浑身一颤,有些如释重负。

    容喜一直将她送到宫殿外,不时跟她闲聊几句。

    “阿臻啊,在府里头还习惯?”

    “还好。”

    “唉,真是让咱家心疼了,瞧瞧,这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儿了。”

    简臻微笑地听着,一副乖巧的样子。

    说起来,她也算是容喜一直看着长大的,他的关心,未必没有真情。

    “我那蠢儿子没有为难你吧?”

    简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容霄,笑着道:“容霄公公也是为陛下办事,谈不上为难。”

    容喜听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好孩子,再等几个月吧,你只要专心把事情办妥了,陛下不会让你一直在那儿受罪的。”

    “我明白。”

    荣喜才将她送下阶梯,突然有人从侧面叫住了她。

    “臻臻?臻臻你怎么来了!”那人一边挥着手一边往这边快步走来。

    看清来人后,简臻欠身回了个礼道:“琰甫哥哥,陛下唤我来的。”

    那人长身玉立,宝冠锦带,正是当今圣上亲弟弟的儿子——孔炽。

    “我一直想去看你来着!怎么样?你的禁闭解了吗?你能出来了吗?”

    “劳哥哥挂念了,这次只是陛下交代点事情,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继续禁闭。”

    “唉,你不在我都不知道找谁说话去……对了,皇伯伯到底要让你回去做什么啊?”

    孔炽一连串的发问让荣喜耐不住了,生怕简臻泄露出什么秘密,便插嘴道:“世子,瞧您这些问的,让阿臻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陛下交代了些紧要事情,现在还不太方便透露,你要是再问下去呀,臻丫头到时候可没法交代喽!”

    “呃……哈哈是我太鲁莽了,我就是太担心了,这突然把你送回家去,我又联系不上你,真是急坏我了,不过既然是皇伯伯交代的事情,那我也就不问了。”

    简臻微笑颔首,也不多说,寒暄几句后,才跟这位道了别,坐进了容宵给备的马车里。

    ……

    天色渐渐晦暗,简臻也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的小院,房里亮着灯火,门口还有个蓝蓝的影子在徘徊着。

    一见到简臻,阿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噔噔噔跑到简臻跟前,嘴里还叫着姐姐。

    简臻如梦初醒,却依旧有些恍惚。

    在深宫时,她因为惧怕而不敢憎恨皇帝,如今她满怀欣喜逃出了那宫墙,早想与里面的一切划清界限,可她的线却始终攥在皇帝手里。

    眼下要想好好活着,要想杀了犀盈和容霄,就只能继续为皇帝做事,就只能借助皇帝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只能把踏出棋局的一只脚收回,继续充当一枚棋子。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决定。

    简臻无意识地被绣萍和阿明拉入里厅,坐在了饭桌旁,桌上备了一堆简臻最喜欢的饭菜汤粥和点心。

    她端着自如的微笑,让阿明和绣萍坐下吃饭,可她的内心却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自若——她在决断。

    简臻从小就明白,自己根本没有亲人,所以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柔和婉,相反,她的亲缘薄,就像那年元宵回家时她母亲说的——冷血。

    从有记忆开始,简臻平生唯一的夙愿就是离开皇宫,她不在乎别的,哪怕简家不要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不再被人拿捏着,哪怕过最清苦的日子她也是愿意的。

    毕竟她连死都不怕,又怎么可能害怕这些?死不过是最末的选择,没必要从一开始就奔着它去,

    可现在——如果她还想替绣和报仇,还想好端端活着,她就没办法不要金钱和权势,没办法不讨好皇帝。

    可这随之而来的便是枷锁,明明……已经离自由很近了。

    这就像是让一个沙漠旅人在遇见水以后再将其丢弃一般残忍。

    “姐姐?你怎么不吃饭?”

    看着阿明,简臻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好一会儿后,她才重新拾起微笑,道:“在宫里吃了点东西,不怎么饿。”

    “小姐……能平安回来就好。”绣萍从来不在饭桌上说话的,可如今却略显哽咽地小声嘟囔着。

    简臻像是有些醒顿,像是没见过绣萍和阿明的脸似的,仔细看着他俩,只见他们俱是一副担心又开心的表情。

    ——至少,先给绣萍和阿明找个好的前途再去追寻自由吧。绣和没了,不能再把他们两个弄丢了。

    这想法如一记轻锤,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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