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简鸣他低着头,一个人面对一群人,神色却不怯,即便面前一个妇人正叉着腰正手舞足蹈地破口大骂,他也跟听不到似的。
直到他看到了简臻。
嘈杂的人群瞬间变成了一种无用的布景,他只能看到人群中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他不敢细看,却又忍不住想看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会觉得丢脸吗?她会失望吗?会生气吗?还是会觉得后悔?后悔当初把自己捡回家?
视线中的蓝色与阳光一齐颤动着。
他看到她拨开人群走到自己的面前,弯下腰朝他伸出手,脸上没有他设想的那些情绪,只有担心,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带着一丝红晕的脸颊。
他看到简臻的嘴唇动了,可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握住了那只袖长白皙的手。
“嬢嬢,她就是简鸣的表姐!”徐六捂着自己的头朝那个破口大骂的妇人一个劲的告状。
“哎!你可算是来了,啊?你弟弟打了人!你说,怎么办!?”
旁边的几个妇人也跟着嚷嚷起来,旁边具是护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看着身上仅仅只是有些凌乱的简鸣,简臻大概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阿鸣,人真是你打的?”
简鸣想解释,却又觉得事实的确如此,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便颇为愤恨地点了一下头。
大致扫了一圈后,简臻发现这几个妇人中有两个正是官宦人家的家眷,想到此时自己还没有正式解除禁闭,也不好多纠缠。便将简鸣护在身后,脸上熟练地堆起笑容赔罪道:“哎呦,真是对不住各位。是我没有管教好他,您们别生气,这赔偿我肯定不会赖的。阿鸣,快给他们道个歉。”
简鸣紧攒着衣角,只觉得难过。
其实要他道歉也没什么,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虚晃的话语,可是他却连累了姐姐,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一直麻烦着简臻,从来都帮不上他的忙。
见他不说话,简臻只好推了推他,在他耳边催促道:“先随便道个歉,咱们回家再说。”
不料简鸣连话都没有听完就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阿鸣!”
正要去追,简臻却被人群挡住了去路。
“唉你干什么去?!你是不是不想赔钱!”
简臻朝人群中的李潜使了个眼色,见他派人去追,总算放下心来,便一边安抚着众人,一边吩咐绣萍回去取钱。
……
一阵忙活下来,她总算是送走了这几尊“大佛”,脸都要笑僵了。
人群散去,那教书先生才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似的,装模作样地寒暄着,简臻问他简鸣的事情,他又说不清楚,她也懒得多说什么了,便道:“先生,简鸣以后就不来这儿读书了,学费之前也已经给了,多出来的我也不要了。”
“哎!哎别走啊简小姐!”
简臻步伐稳健,并不停留。
“李潜,阿鸣去哪儿了?”
李潜适时跟了过来,跟她汇报道:“少爷已经回府了。”
霎时听到这样的称呼,简臻还觉得有些新奇地看了李潜一眼,她点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可她还是很担心,自己刚刚没有问问简鸣缘由就让他道歉,是不是让他难受了?自己也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这次真是自己太草率了,还是得跟阿鸣问问清楚才行。
想到这里,她的步伐又不由地加快了。
回到府里问了一圈儿,却没几个人看到过简鸣。
“唉,这孩子跑哪儿去了?都过饭点儿了。”
看着渐渐晦暗的天色,简臻有些担心,便继续找了起来。
这一找就找到了晚上,最后终于在简昭宁院子的藏书室找到了他。
简臻提着灯笼,看到黑漆漆的藏书室里,简鸣正一个人在角落里待着。
她慢慢走近,见阿鸣抱着自己的胳膊,整个人都埋在黑暗里。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简鸣抬起挂满泪痕的脸,无助地看着她。
“阿鸣……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我还没有听你的解释,就让你给他们道歉,这是姐姐不对。”简臻将灯笼放在脚边,蹲在他面前认真地说着,却见阿鸣的眼眶里又积蓄起了眼泪。
当看着简臻带着光亮一点一点靠近时,他觉得像在做梦。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走向自己,他原以为简臻会告诫他以后不能和别人再起冲突云云,但是她没有,她只担心自己会委屈。
自己对周围人有着惯以为常的警惕和敌意,可好像从开始到现在,姐姐就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这古怪的脾性生气过,还时常嘱咐彭年他们对自己多加耐心些。
可自己呢?
碰翻她递来的药汤,害她操心自己与别人的相处……刚刚还害她一个官宦小姐去给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民妇们点头哈腰地赔笑脸……
简鸣并不委屈,他只觉得心中缀着千斤重的愧疚,以及随着而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倒不说,只从单薄的唇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想去学堂了。”
“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欺负你了?嗯?”
一开始简鸣还不愿意解释,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自己不要去上学了。
可简臻不肯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就一直好声好气地问呀问。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这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道:“我不想你给他们道歉,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委屈,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简臻屈起手指擦掉了他脸上滚落的泪珠,问他:“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他们呀?”
简鸣红着眼睛一五一十地说了却引得简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捧着简鸣的脸笑道:“做得对!是他们先招惹你的,该打!”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笑脸,眼眶里再次蓄起了眼泪。
“怎么又哭了?”
“我太没用了,我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什么都做不了。”
简臻有些慌张地替他抹掉眼泪,笑着劝他道:“怎么会!阿鸣,你只需要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办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你帮我把这个遗憾补全好吗?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可以。”
听到这些安慰,简鸣却很着急。因为简臻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便急急解释道:“我就是想帮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帮到你……”
这话一出,简臻绝非不感动。可她从来都不习惯于分享自己的困境,从来都觉得自己的事情就是要自己去完成,从来都认为……对任何人都不能赋予绝对的信任。
简臻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
“可我什么都不会!”
“阿鸣,不是的……”简臻抓住他的肩膀想让他冷静下来。
简鸣的眼睛红得要滴血,他挣开简臻的双手低吼道:“可你为什么能用绣和却不能用我呢?!”
然而这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他想起了绣和走的那天夜里,简臻在他身边笑着流泪时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太着急了。姐姐,我只是太想帮你了……”
简臻的双手顿在半空,心脏仿佛也跟着梗在了胸口。
就像是被刻意封存起来的一兜子琉璃珠被人猛地撕了开来,丁丁当当……小珠子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绣和死后,她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去想这件事情,她骗自己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
她脑海里一直想的都是下一步下一步下一步……却从来没有给自己留出过一点空档来怀念绣和,而此时此刻,关于绣和的回忆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想到了绣和灿烂的笑容,想到她那么花一般的年纪却因为自己而横死……她还能想起那个托盘上那么一团乱糟糟的金线和宝石。
恍惚之间,简臻觉得那天她看到的并非红色的宝石珠子,而是绣和的鲜血。
……
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连带着睫毛在烛光的映照下颤抖如一对振翅的蝴蝶。
“姐姐,姐姐对不起……”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简臻再次听到了自己心脏有力地怦怦声,还有眼前绣和的脸,又再次变回了简鸣的模样。
看着这张写满担心的面庞,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已经死了一个绣和了,我不能再让他出事。
而简鸣则是看着地面,呜咽地重复着:“姐姐……对不起……”
简臻悬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了阿鸣的头上,她呼噜了一把简鸣的头发,然后坐在了他的旁边,道:“阿鸣,不用说对不起……我都明白的。”
靠着厚实的木质书架,看着虚无的黑暗,她喃喃道:“我小的时候,也很想问问他们,他们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其实不管是做好的、坏的事情,我都可以的……可是没有人在意。”
简鸣侧头看着她,也一起坐在了地上。
“对于他们来说,我哭或者笑都没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小玩偶罢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简鸣蹙着眉头,一只手半悬着,却不敢往前拍拍简臻的胳膊安慰她。
“他们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在保护我,其实不是的,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和被敷衍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所以阿鸣……”
“姐姐?”
简臻偏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一直都想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是因为在我小的时候,并没有人这样问过我。所以我希望你能为自己做出选择,无论是什么,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只见简鸣的神色也认真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姐姐,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帮上你的忙,我希望我对你有用。”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姐想做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姐姐想要达成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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