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孔炽就带着他的两个妾室来到了陈芸今在的店里。
他命人把店铺的门关上,亲自去把人请了下来,然后当着她的面让自己的两个妾室给她道歉。
这两个妾一个是先帝当时左丞相的孙女,一个则是现今海文公的庶女,要论出身,她们哪一个都比陈芸今强上不少,如今被带到她的面前来,竟然都是敛气沉眉,没了昨天的骄横,也不知道孔炽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道歉。”孔炽阴沉着脸看着她们。
然而自己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虽说家里都已没落,但谁都不想在这样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面前低头。
她们的沉默彻底激怒了孔炽。
原本她们就是孔炽被逼无奈之下娶的,平日里也不曾多约束她们,顶多就是让她们小心说话,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而已。
这样的纵容与漠视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变得越来越刁钻刻薄,甚至仗着孔炽对她们爱答不理而做尽了各种伤天害理的荒唐事。
而今孔炽竟然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老女人让她们低头,这是万万不能忍的。
“还不知道自己错是吧。”
两个妾室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俱是不肯说话。
“老子不乐意打女人,既然你们不觉得错,好。”孔炽面若冰霜看着她们,一只手冲下人鑫河摊开道:“纸笔拿来,我今天休了你们。”
两个妾室这才慌了,睁着两双美目看他,还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今日在职的掌柜小心从柜台上拿来了纸笔递给鑫河,大气不敢出一声又退回了墙角,生怕被贵人的怒气波及,但又忍不住想看热闹,那样子仿佛从洞里往外偷窥的老鼠一般,相当滑稽。
其中一个妾已经慌了,上前拉住孔炽的胳膊不让他动笔,眼眶里已经有了莹莹泪水。
然而孔炽一甩袖子将她甩脱在地,脸上再没了平日里的灿烂,只剩下陌生的恨意。
“世子!世子不要啊!凌儿错了,凌儿道歉!”她膝行到陈芸今跟前,拉着她的衣摆哭求着。
“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你劝劝世子呀!”
另一个妾的眼泪都把灿如烟霞的妆面给哭花了,却仍是张不开嘴给陈芸今道歉。
眼见着休书就要写完了,陈芸今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了孔炽的笔杆。
孔炽不敢看她,只盯着她的鞋尖等她发话。
“这样足够了,算了吧。”
说完,陈芸今耐心地把那笔从他手心里拿出来,然后仔仔细细地把笔迹未干的两份休书撕了个粉碎。
“对不起。”孔炽蹙着眉看她,眼里尽是心疼和歉意。
看着那两个梨花带雨的妾,陈芸今声音沉稳有力道:“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们两个清清白白,我也不怕别人说。”
“我不是瞎子,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只是你的妾实在没有教养,我才故意如此,想让你替我出气,你不会怪我吧?”她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笑容。
“不会,是我管教不严,才让她们伤害到你。”
陈芸今温和一笑,眼神却坚毅清醒。
她道:“那看在我还利用了你的事儿上,你就别休她们了,咱俩算是平了,我也不会再找她们的麻烦。”
陈芸今的大度反而让孔炽更加愧疚起来,可惜无数话语在心里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只挤出一句“对不起”来。
陈芸今笑得释然,这时候,孔炽才明白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自己,不只是她的容貌,而且还有她手握宝器依旧坐怀不乱的境界。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的生意了,我觉得,跟着郡主也不错,总比在这儿强,总归还是要过活的嘛,人不能跟自己的日子过不去。”
说完她就上楼抱着自己的古琴去找简臻了。
只留下孔炽落寞的身影,一直在店里看着她走远。
这边简臻刚换了一身便装从郡主府的后门出来,正要上马车,就看见陈芸今也到后门来了。
店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已经知道了,故而什么都没问就直接捎上她一起走了。
“琰甫给你出完气了?”
陈芸今愣了一瞬,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但片刻就明白过来,便点了点头道:“难为他了。”
简臻被她这宽广胸襟给气乐了,笑道:“嗬,该!自己什么都不管,出了事儿了知道补救了,当初干什么去了?!芸今姐你可别心疼他!”
陈芸今没有接话,反而正色道:“郡主,我也想过了,你说得对,面对机会不懂得把握不是忠义,而是呆,我的琴艺到底还是没有当年好了,这般下去是很难养活自己的,倒不如为郡主做事。”
“太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马车就停了。
一下车,陈芸今才知道简臻今天的目的地——揽月阁。
揽月阁是简臻借着别人的名号悄悄买下来的一家青楼,之前生意不大行不行,后来就从别处带来了各色美人,可这么久了生意还是不见好,今天便特意过来看看情况。
为了不被认出来,简臻特意从府里下人那儿借了一套衣裳,还戴了顶狐毛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才下马车,就有一辆装饰华贵的车驾追了上来,简臻一打眼就认出了那是孔炽的车子。
果然,他很快从马车上下来,蹬蹬蹬跑到了她们面前。
看着陈芸今,孔炽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怕你是因为不想看到我才勉强自己离开的。”
陈芸今笑得很坦然,道:“世子,我已经三十有二,不是小孩子了。”
简臻抱着胳膊在旁嫌弃地看了孔炽一眼,催促道:“芸今姐又不是你,那么幼稚,来都来了,一起进去瞧瞧。”
揽月阁上下一共三层,简臻带着孔炽和陈芸今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并没有觉得何处不美,何处不好的。
那掌柜也把揽月阁的细节和各种情况说了一路,简臻还是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倒是陈芸今问那掌柜道:“这儿姑娘们的银子如何算的?”
揽月阁现任的掌柜从前是做艺馆的,整个人都带着股风雅之气,让和他说话的都人很舒适。
“每月给姑娘们一定的份额,要是客人们乐意给些赏赐,我们也都不会收的。”
“太多了。”陈芸今淡淡说道。
她又看了简臻一眼,道:“我也看得出,这儿的布置和姑娘们的风格都很雅,想必是专给贵人们享用的,你们怕姑娘们惹事,或者沾上俗气才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可这儿毕竟是青楼。”
“那意思是把月钱调低,让她们按照自己做事的能力拿钱?”简臻猜测道。
“这也要分人。掌柜,咱这儿的姑娘是只卖艺吗?”
“卖艺与卖身,二者皆有,全是凭姑娘们自己选择的。”
陈芸今站在栏杆旁,望着下面几个正在弹琴唱曲儿的姑娘,看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道:“她们应该是只卖艺的吧?”
那掌柜施施然道:“姑娘好眼力。”
“她们浑身上下只有疏离,不仅是弹出来的曲子,连唱曲儿的都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恐怕这儿是整个京城里待遇最好的青楼了吧?”
突然,她又话锋一转道:“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琴馆,要这么高高在上给谁看呢?不管是卖艺还是卖身,都要把人勾来才行,媚俗有媚俗的勾法,清高有清高的勾法,她们赚得是侍候人的钱,可不是弹琴唱曲儿的钱,要让她们把赚钱的希望寄托在客人身上才行。”
陈芸今短短几句话,虽说得只是冰山一角,但她眼神里已经显出了一种内行人的清明来。
简臻在旁听得惊讶,脱口而出道:“要不你在这儿当掌柜吧!”
话音刚落,孔炽担心陈芸今心里会膈应,本想替她回绝,陈芸今却笑着拦住了他。
她看着孔炽,摇了摇头道:“这不算是屈辱,我自以为,在这儿的姑娘们也是为了讨生活,与别人是没什么分别的,再说了,掌柜和这些姑娘又不同些。”
她凭栏纵观整个青楼,眼神里只剩下释然。
“我并不为我过去的经历而羞愧,我也是逼不得已,青楼也确实让我混了口饭吃,凡事不能分得这么清,要我说,这儿的层次更高,姑娘们自己也有一些选择的余地,已经相当不错了。”
揽月阁难得有了这么一员大将,简臻当即拉着陈芸今找了个房间详谈。
“芸今姐,你可真是个宝贝来的!这青楼的事情我苦恼了好一阵儿了,你来了,我可就有盼头了。”
“我十来岁就在这种地方弹琴赚钱了,没想到这都能派上用场,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那芸今姐一定是那里顶尖的美人吧!”
“其实不是。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眼界不够,还是缺点东西。”
简臻握住她的手,真诚地保证道:“芸今姐你放心,你以后在这儿当掌柜,我让所有人都听你的。”
陈芸今抬起眉头调侃道:“那还算是‘高升’了呢!”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芸今姐,这揽月楼明面上并非我的产业,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暴露,顶多做出点头之交的样子即可。”
“这揽月楼……郡主是想用来做什么呢?”
“只有一个目标——王家老三,王原麟。我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息,这消息太隐秘,我之前远离京城,一直没法挖到,偶然听说他曾来这里看过几眼,所以这才决定用这揽月楼作饵。”
陈芸今不清楚简臻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简臻只好及时打住,转回了当下。
“这些你都不用钻研,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店里的生意做起来,之后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我会派人告诉你。”
陈芸今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这一天你也够累的了,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备个住处,你先歇下,赶明儿再给你拨几个人来供你差遣。”
有了陈芸今打理揽月楼,简臻也就终于可以有些信心给那王家老三挖陷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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