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抚柳的辉山石生意兴旺起来以后,从榆岸到抚柳的路就被修整得更为宽敞和平整,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变短了。
甚至在路两旁都不会有空旷无人烟的地方,商铺、摊贩、农田和行人众多,这是最初来到策州时不曾有的景象。
马车碌碌地走着,简臻时不时就会撩开帘子看看周围的情况。
有时一些知道简臻马车标志的人还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她也都一一报以微笑。
“姐姐要去抚柳何处?”
她靠在车厢上,看起来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嗯……要不去看看辉山石的矿场?”
简鸣没有说话,径自伸手过去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
简臻被这动作弄得一愣,心头竟然有些异样的鼓噪。
“姐姐,我们去看水吧,抚柳的怀漳河。”
“呃……嗯。”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庞,她竟觉得有些紧张起来,莫名就答应了。
怀漳河是从辉山所在的一众群山之上流下来的,水流清澈充溢,在春日里更是充满了无限生机。
简臻站在岸边,看着阳光下透亮璀璨的河水,觉得胸中的浊气都被冲走了大半,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般,让她免受世间琐事之累,只需要尽情虚度时光就好。
“姐姐,这边。”
简鸣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河流较为紧窄的一处,这里铺设了厚重的石板,可以一路走到对岸去。
他把靴袜一脱,挽好裤腿,伸出手来等着她。
见她犹豫,便不由分说拉着她直接踏上了青石板。
走了没几步,她的鞋子就被水浸透了,连带着袜子也贴在脚上,极其不适。
她停在一块石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发怔,因为心思凌乱,她此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情绪。
而简鸣直接蹲在了她面前,笑容和煦乖巧,道:“姐姐,攀着我。”
说罢将她的一只脚抬起,帮她脱掉湿透的鞋袜。
为了保持平衡,她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了水流冲击石板的声音,让她从混乱的思绪当中勉强抽身出来。
“好了。”
简鸣拎着她的鞋子站起身时,她还在出神。
他便径自拉住她的一只手引着她往前走去,任由她放空心神。
一步一步,脚下的石板微凉,而水流却温暖宜人。
走到石板中段时,简臻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向河流的下游,柔润温暖的水流从她的脚边经过,而后再次汇入河流,奔涌向前。
“我真的能自由吗……”她喃喃自问。
是不是如同这水?仅仅只在石板前短暂停留一瞬,来与去之间,永远被裹挟着向前。
水流拍打着石板,掩盖住了她的声音。
看着她面露愁容,简鸣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简臻回过头来看他,只见他嘴唇张合,像是在说——“我在。”
从怀漳河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开口了。
“阿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想把所有的事情统统扔掉,不再过问京城的事情,不论是谁当政我都不在乎,可……我又担心丹桑与孔宥延祸乱朝纲。我知道老二只是想利用丹桑,可养虎为患,万一丹桑反水,让这样邪异的信仰捆缚臣民,大魏就完了。”
简鸣依旧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倾吐心事。
“阿鸣,如果我真的狠心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是不是太不道义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轻缓温柔:“姐姐,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就好。不论是不是符合天下人的准则,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简臻回过头来,看向他深渊般的眼底,那里似乎潜藏着某种危险,正暗中鼓动着。
他极其认真道:“我的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一瞬间,简臻读懂了那层晦暗的险意。
从她开始为皇帝办事以来,简鸣从未忤逆过她的任何决定。
为孔尹文收拢权力的过程中,难免造成一些悲剧,她自己倒是不在乎的,但她怕简鸣会因此对她产生嫌隙。
然而他没有,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劝她不要顾及自己,要做就做绝,不要留下后患。
过去她也时常自问是不是把这孩子给养歪了,可他在自己面前分明这样清醒而乖巧。
而在他这近乎盲目的顺从中,竟也生发出了一种令人悚然的安全感。
简臻一路无言,考虑着两种选择各自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简鸣不禁有些心疼。
其实他私心是想让她抛下一切的,管他丹桑要做什么,反正他只要保护好她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但她毕竟是不同的,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无需自己插嘴,只需要用一切去帮她完成就好。
要是……她所执著的东西里,也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好了……
简鸣摇了摇头,下意识嘲弄自己的自大与贪心,可心中的这份欲望却并没有减退,反而愈发生发起来,紧缚着他,让他难以忽视。
轿子还没落地,简臻就从窗子里看到了停在宅子门口的马匹,马鞍上的装饰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宫里来人了。
一时间,心中的决断与计算都被冻结起来,准备着迎接新的变故。
简鸣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一下,予以回应。
无需多言,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信任与默契。
宫中侍卫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见简臻回来,便将一封密函交到了她的手里。
“郡主,殿下吩咐了,您若是不想回京的话,让简少爷代为交接也行,但是得即刻启程。”
简臻眉头一拧,将那信函撕开来看。
里面的言辞极近恳切和宽容,想也不是孔宥延的手笔。
难道是那个丹桑族的带头人?
但她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先抽回神,考虑近前的事情。
京城她自己是不乐意回的,但她也不想让简鸣去,以她对孔宥延的了解,这要求分明就是一种警告,是在逼着她一起回去。
简鸣就着她的手把信看完了,见她犹豫不决,便主动道:“那我去做交接,姐姐你等我回来。”
他的笑很从容,却让她心里越发担心,眼神里的坚冰都化了水,看得一旁的李成瑞很是嫉妒。
简鸣握住简臻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反正迟早得回去一趟,我先去看看情况,说不定把事情一了,我们就能离开了。”
李成瑞哼笑一声,引得简鸣目光冷厉得看向他。
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李成瑞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恐怕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这念头让他一怵,只好移开了视线。
而简鸣并不放过他,走到他面前,道:“奉议郎不一起回去吗?”
“简公子,教令要我来找的是郡主,不是你。”
简鸣眼睛微眯,转身往宫中马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前突然拉住了李潜。
“看好那个李成瑞,他要是敢动姐姐就收拾他。”
李潜可太熟悉这个流程了,熟练地问道:“少爷,要做到什么程度?”
“死不了就行。”
“得嘞。”
……
目送简鸣离开后,简臻像是没看到李成瑞一般,转身就要回去,却被他叫住了。
“郡主!某就这样令您生厌吗?”
她施施然回过身,目若冰霜地看着他,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郡主,我们谈一谈吧。”
简臻刚走出几步,一听这话又转身走了回来。
“好啊,最好一次性说明白。”
“郡主这么聪慧,又有手段,如今却要被剥夺信息网,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所以呢?”
“您虽贵为郡主,但毕竟是个女人,想再往上走就很难了。”
简臻对他的论调极其反感,挑了下眉等着他继续说。
“郡主若是与某合作,某可以帮郡主得到更高的位置和更多的权力。”
这条件一出,她便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怎么会觉得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也是,自己替皇帝办事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是个热爱权势的人也是正常,即便自己不想回京的态度都这样明显了,他还是固执自己的判断,着实无药可救。
她二话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郡主!”
简臻停下脚步,转身道:“李成瑞,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还有……你真的是很不适合当一个生意人啊。”
说完她嗤笑一声,离开了。
李成瑞的自尊顿时受挫,才发觉自己可能真是劲使错了方向。
尽管李成瑞此行来不讨简臻欢心,但好歹也是监国使的名义,简臻也不得不给他在宅子里安排了客房,也算是满足了孔宥延监视自己的打算。
然而之后的几天她几乎闭门不出,偶尔遇到李成瑞时也会故意避开,完全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由于信息网的暂时封闭,她也没法得到关于京城的任何消息,这让她心里十分没底。
因此每次看到李成瑞她都会觉得非常之厌恶,几乎把对孔宥延他们的不屑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简臻给安排的屋子很宽敞,物品一应俱全,并没有因为敌视而苛待李成瑞半分。
在豆灯下,李成瑞回想着和简臻的碰面,似乎……无论他怎么做都讨不到好。
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
他头一个就想到了简鸣。
“如果没有他……”
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外面正站着一个红袍的男人。
看来是傅霭的使者。
李成瑞很惊慌,询问他此行的目的。
“奉议郎,你当初来的时候说可以说服粟襄郡主,可已经这么久了,大长老已经在催了。”
“简鸣不是回去了吗?”
“信息网用着不大行,很多信息枢纽被隐瞒或者堵死了,朝中躁动,长老的意思还是让郡主回来。”
李成瑞蹙着眉,咬牙道:“再给我些时间……”
“不用费工夫游说了,”那人直接打断他,接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递到了他面前,“长老说了,直接用‘药’吧。”
李成瑞认出了这东西,这是丹桑秘制的神药之一,似乎并没有名字,却是一种能够引发人们旧疾疼痛的东西,是他们专用来惩罚人的。
若是没有旧疾的人用了,只会觉得浑身酸痛无力,眼耳不明,倒是没有太多的副作用,可他还是有些紧张,便谨慎地问道:“不会有事吧?这……你能保证郡主没什么隐疾吗?”
“宫里的太医给郡主看过十多年的诊了,说郡主没什么旧疾,顶多脚上会痛些,没事。”
使者的眼神忽然暗了,冷冷道:“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郡主必须踏上返京的路。”
李成瑞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忤逆,只好收下了。
“我会看着你。”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只能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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