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里,李成瑞拿着那药犹豫了很久,他试图寻找一些破绽,以接触到简臻的东西。
然而这宅子里的人一个个的眼尖和谨慎,很难靠近。
直到第三天,在红袍使者的警告下,他只好亲自去找简臻。
她靠在窗边看风景,见他来了,眼神瞬间冷漠了不少。
李成瑞深吸了一口气,走近道:“郡主,今天是我留在策州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简臻直接回过头去,不看他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对待他,他恐怕还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只要把药下了,别的跟他也没什么干系,可简臻……
简臻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她似乎和别人看人的标准并不一样。
莱原戏场,孔炽面前……即便简臻再厌烦他,只要不涉及合作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任何欺辱行径,而这些,都是他过去不曾遇到的善意,足以虏获他的全部注意。
可如今,自己帮她不成,反而要害她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推门进去。
春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璀璨夺目。
而她的脸却留在阴影之中,如同一尊孤高冷硬的神像,不为人世凡情所扰,亦不为阳光的照拂所喜。
“可以和你再单独待一会儿吗?”怕她拒绝,李成瑞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只是以朋友的关系,绝不再聊公务。”
简臻看了他一眼后,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他松了口气,小心地坐在了矮榻的另一边。
……
他们真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半天,除了简臻偶尔的翻书声外,再没有什么干扰他们。
日头渐渐西斜,金黄的阳光开始泛出一些浓烈的橘色,在简臻手腕间摇摇晃晃的手镯上凝聚成一颗粲然夺目的宝石。
他看了一眼手心的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拎起桌上半满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借助简臻视线的盲区打开了壶盖,将药洒入了壶中。
片刻后,简臻自斟一杯。
李成瑞就这样看着她一口一口将掺了药的水喝进了肚中。
“郡主,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简臻没有搭话,自顾自地看着书,仿佛他并不存在一般。
李成瑞起身拜别,离开了房间。
临走前,他还颇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脚腕。
……
回到客房后,他挥退下人,与那红袍的使者把事情交代清楚后,终于如释重负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伸出手来,手心里是被汗水浸湿的药包。
这一包已经是作为惩罚所用的最轻的剂量了,可里面还是剩了一些。
近旁的贴身侍从接过药包准备去扔,却听李成瑞喃喃道:“使者说……她的脚有旧伤,希望不要太疼……”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色擦黑,简臻捂着头晃了晃,有些难受。
她站起身来去检查门窗,发现都已经被绣萍细细关好了,并没有什么缝隙。
“奇怪,今天也没有吹风啊……”她转过身,屋子里一片晦暗,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只剩一个底了。
“绣萍?帮我点根蜡烛来。”
绣萍在屋外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着新的烛台进来了。
“郡主,放书案上吗?还是小几上?”
看着那一团光亮,简臻皱眉道:“奇怪,怎么看不清楚?”
说着就伸手去接那烛台,却抓了个空。
一时间,她的心被这反常的感觉惊得一跳。
绣萍终于察觉不对,忙把烛台搁好,上前搀住了她。
“郡主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没有回话,只觉得胸口忽然有些憋闷,便抓住自己的领口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身上一阵忽冷忽热的体感以及四肢的酸软无力。
绣萍赶紧把她扶到了床上,摸了下她的额头,顿时低呼一声:“呀!怎么这么多汗?好烫!”
简臻的头痛更甚了,已经从一开始的钝痛变成了刺痛,仿佛有一柄铁椎正一下下地凿着她的头颅。
“郡主,我去找大夫……”
她一把拉住绣萍,忍着疼痛吩咐道:“去问问李潜,今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宅子。”
说完,她的手就酸软下来,搭在了床边。
不多时,大夫就来了,然而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大夫您再好好瞧瞧,怎么可能没有病因呢?!”
那大夫是榆岸有名的圣手,在这儿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这样的怪病,再加上简臻身份特殊,不由得哆哆嗦嗦捋起了胡子,生怕被怪罪。
“可……可郡主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呃,也许只是一些小病症,睡一觉,调理调理就好了。”
李潜声音有些不耐烦,憋着火道:“你再好好看看,这汗都要流成河了叫小病症?”
简臻抿着嘴忍耐着,虽然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觉得有些聒噪,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让大夫回吧。”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但若是不细看,很难看出她此时正在经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都出去吧,我自己缓缓。”
李潜和绣萍十分担忧地守在书房门口,脸上俱是一副焦急无措的样子。
“这要是被少爷知道了,不得削了我?”
“什么时候你还想这个?!”
李潜抱臂看着黑漆漆的远处,皱着眉头道:“今天只有李成瑞接近过郡主。”
“你是怀疑他做了手脚?”
“对。今天哪有什么可疑的外人,明明就只有他最可疑。”
绣萍眨了眨眼,回想了一遍今天李成瑞来时的情景,有些奇怪道:“可那壶茶大夫也亲自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啊。难道……是一种查不出来的东西?”
两人正小声讨论着,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一齐闭嘴望去,来人正是他们正怀疑的李成瑞。
只见他面露急色,问道:“郡主怎么样?还好吗?”
李潜挡在门口,根本没打算让他进去。
“奉议郎请回吧,郡主已经歇了,不见客。”
李成瑞与他对视着,眼神里罕见地显现出一抹坚定,道:“那我去客室等。”
李潜和绣萍对视一眼,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去查查他的住处,你守着郡主,暗卫们都在附近,你尽管使唤。”
屋子里的简臻时睡时醒,生生捱了半宿,才觉得头痛开始减轻了,要不是她常年忍痛有了一定的耐力,不然这一晚恐怕是难熬。
她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抬起眼来,眼里都是血丝。
绣萍有些担心道:“郡主,您还好吗?”
她的内衫都被汗湿了,声音疲惫,应道:“好多了,查出什么了吗?”
“李潜去查了奉议郎的住处,什么都没有。您要不要先洗个澡?”
“好。”
绣萍才走出几步,就有人通传说奉议郎在门外候着,想见郡主一面。
“就说我病重,谁都不见。”
话音未落,简臻又抬眼看向房门的方向,道:“算了,让他进来。”
简臻额前的湿发略显凌乱,整个人在烛光中都显得有些苍白和乏力,然而她的目光却牢牢钉在他身上,丝毫不减锐气。
看着他这个样子,李成瑞的呼吸微微颤抖着,甚至在心中暗暗滋生起了对孔宥延和傅霭的不满。
“郡主,您还是跟我回京吧。”
“你做了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二殿下下了令,要我明天就带您回京,他们给了我一份药……让我下在你的吃食里,看着你吃下去。”
李潜当即就恼了,歘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就要动手,却被简臻唤住了。
“算了,背后既然另有其人,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说完她又看向李成瑞,道:“继续。”
她的冷静和镇定让李成瑞感受到了一种类似朋友间的信任,这使得他的语气中都不自觉带了些愤慨。
“这是丹桑族的秘药,能放大人们身上的疼痛,即使是陈年旧疾也能复发,正常人吃了可能会有轻微的头痛、胸闷、浑身无力或者酸软之感,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太医说您没有什么旧疾,所以才给您下了一剂。”
简臻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早就把他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应对他们要接自己回京的事情时,另一场更大的变故发生了。
“郡主,榆岸的官府派人来报,说是有个边缘小城桥芷,千余人葬身火海!”
听罢,简臻看了李成瑞一眼,眼神中没有疑问,只有寒冰中滋生的噼啪火焰。
“去桥芷。”
她的声音冷硬,不容半点反驳,随即直接拖着病体起身,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快步出去跟着官府的人出发了。
去的路上,不断有新的消息从前方传回,然而情况每况愈下。
在距离这个小城百里开外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远处一片火光冲天,浓烟直上云霄。
简臻紧捏着自己的衣袖,从上车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让绣萍有些担心。
马车飞奔到了桥芷城前,只见这小城城门洞开,城门和街道都被烟熏得漆黑。
简臻下了车往便往那城门内去,借着月色查看着城中的境况。
只见城门口堆积着数以百计的尸体,尸身扭曲着,足以看出他们生前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尸体与尸体之间相互粘连着,恐怕都是一齐挤在这里想要出去的人,然而他们要么被烟呛死,要么被活活烧死,留下了遍地焦黑的血肉。
简臻本来就头疼,一路颠簸过后又看到了这样可怖的场面,只觉胃里一阵抽搐,直接吐了。
“郡主!”李成瑞冲过来要拉她离开,劝道:“您快别看了,我们回马车上……”
简臻甩开他的搀扶,反过来揪住他的领口低声怒吼道:“这就是你能带给我的东西?!”
她的双目发红,眼底乌青,再加上尚未打理的凌乱发丝,整个人如同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凶兽。
尽管官府还没有查出事情的原因,但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手笔,以及用火把人活活烧死的方式,让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丹桑。
她一把推开李成瑞,转身要往城里面去。
然而城里火还没完全扑灭,官员们哪敢让简臻进去,一个两个的上来劝着。
她的脚腕因为旧疾复发而隐隐作痛,在不小心踩到尸体后便又一次扭伤,跌坐在了地上。
绣萍和李潜赶紧把人带出了城。
看着这地狱火海,李成瑞也呆愣在了原地。
虽然他和丹桑合作,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想跟简臻解释,然而还没开口,简臻就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今天最好离我远些,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丢进去一起烧了!”
说完她扭过头去迅速安排官员们分出一批人马去找附近城镇里的丹桑教徒。
“传消息到策州各处,让他们密切留意,把这些邪|教徒都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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