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臻一路从策州赶回京城,路上都没怎么停留,车队刚到京城便直入皇宫。
她要和孔宥延谈判。
孔宥延听说她回来了,大喜过望,要召她入宫。
那报信的宫人道:“殿下,不用传召了,郡主就在外头候着呢。”
“现在?”
“对,据说一路上都没怎么歇过脚,这次回京连郡主府还都没回呢。”
“让她进来。”
简臻踏进宫殿,看着高高在上孔宥延,完全没有要拜礼的意思,就只是站着,这让孔宥延心中不由得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简臻一直是温和知礼的,他还从未见她露出过这样冷漠的表情。
虽然心里不快,但他依旧是堆起笑容,极其热情地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臻臻呐,你可算是回来了,二哥在这儿都快愁死了,就等着你了。”
“殿下,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您叫我回来是为了信息网对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嗤笑一声后,他的表情顿时狠厉阴险起来,也不再演什么情同手足的戏码了,径自转身走上台阶,坐到了上首的位子。
“没想到啊,最直接的反倒是你。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我不在乎谁坐那个位子,我只想赶紧把事情了了,歇歇身子。”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打扰你休养生息了啊。”
简臻压根儿不想跟他废话,直入主题道:“先谈正事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点了点头,嘲笑自己多余的感慨,随即倾身道:“我想知道,这朝中谁有异心,可你的信息网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要我帮你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他下巴一抬示意她继续说。
“第一,我要收回信息网。第二,我要保持我郡主的身份,以及与这次的监视所相应的地位。”
孔宥延哼笑一声,也道:“那么我也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监视信息网的运作;第二,你需要监控朝中人们的异动,然后通通上报回来,若是抓到朝中有人暗自抵抗……”
他的声音压低,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则怪罪到你的头上。”
简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无惧色。
“好。”
孔宥延也没想到她会同意地这样痛快,不禁拊掌赞叹:“没想到啊。当年那个在后宫里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小姑娘,如今竟长成了这副锐利的模样,想必是憋了很久了吧?啊?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吵得简臻头疼,仿佛是他在戏谑自己多年来的伪装一般。
她干脆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宫墙中的路还是那么漫长而且安静,长到让她恐惧自己会走不出去,静到让自己的厌恶都沉底。
她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是并没有,心中只余死水般的平静。
仿佛在离京前惴惴不安的猜测终于落了地一样,自己可能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了,如今无非是应验,故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甚至已经在心里排布起了自己的棋局。
……
“怎么样,这身好看吗?”
彭年有些无奈,道:“能不好看嘛?少爷诶,您这模样、这身段儿,穿啥不好看呐?您今儿都问八——百回了。”
听他这么说,简鸣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今天听说简臻要回来,他就先让人去看了看她穿着什么样式和颜色的衣裳,在卧房里好一通挑,差点没把彭年他们给问烦了。
只可惜简臻一回京就直接入宫去了,没给他一个更好的迎接的机会,只能一路跟来等在宫门外。
不到一个时辰后,简臻便出来了。
简鸣大步向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联络同盟呢,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直接头脑空白,愣在了原地。
“姐姐。”
温柔舒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这是她最最熟悉的声音。
简鸣小心翼翼地埋在她肩头,在她颈间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
见是他,简臻也闭眼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
身心上的疲累加上这一路的颠簸,都在这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当中得到了安慰。
她的心里变得平静和踏实,这是只有简鸣能给她的感觉了。
而此时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却有人不能共情他们相见的喜悦。
在李成瑞眼里,这一幕着实刺眼,因为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就好似一对璧人。
他是跟着简臻一路回来的,也在这里等着她,可之后简鸣来了,他心中有愧,只得躲了起来。
看着他们长久的拥抱,看着他们对彼此微笑,看着他们相携离去,他捏紧了拳头。
他从未对什么人或事嫉妒到如此地步,他嫉妒简鸣能站在她的身边,嫉妒他能得到简臻温柔的笑眼,嫉妒他可以和简臻同进同退……
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输了。
可那又如何呢?他并不甘心。
如今朝局已变,只要他站对了位子,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原本还在为桥芷大火而愣怔愧疚的李成瑞,如今又起了依附之心,这是他靠近简臻唯一的可能性了,即便她会因此而憎恶自己,那也没什么所谓了。
胜利只属于上位者,只要能得到她,她是什么态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去的路上,简臻透过车窗看到了许多设在路边的讲坛,上面有红袍的人在讲经说法,周围围着一群听众。
然而她现在一看到丹桑的信徒就会回想起桥芷的惨状。许多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虽然不知道桥芷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但看看京城这样的状况,恐怕他们面临的也就只有封锁,以及对原因的回避。
“他们的教派推行顺利吗?”她把帘子放下来,问简鸣道。
“孔宥延一开始以皇帝的名义要求把丹桑教定为国教大力推广,一开始也没定死,大家还是各信各的,但是后来他们用丹桑的一种灵药做为卖点,说丹桑是众望所归、天庭之使者,百姓们一时间便都开始信了。
孔宥延便借着这股风要求人们人人信教,并且以这个名义公然考察人们的信仰。”
简臻觉得奇怪:“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对自|焚的引导吗?”
“我听过他们布道,他们只讲述‘凤鸟降临,后起三皇’,以及‘浴火涅槃’的故事,但是并没有引导人们自|焚的指向性。”
“那就是还在酝酿……灵药,是什么?”
“是一种能让人放松和减轻痛苦的药。”
简臻蹙紧眉头,看着一处虚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情况,这药必定用到他身上过,至于他是因为旧疾病倒还是因为这药,就不得而知了。
呵,一个邪异教派,装作神医圣手来渗入了,当真是聪明。
不过看起来他们的措施还没有过于严密,得抓紧时间联系一下可以结盟的对象……”
简臻的脸更加瘦削了,过去两颊还留有一些软肉,看起来无辜可亲,而现在这样子直看得简鸣心疼。
他知道简臻的习惯,如果不是什么难事或者在外人面前时,她必然会安安静静地思考和盘点,可现在她这样将脑海中的思路全部说出来,说明她现在不太舒服。
他能看得出她内心的压抑、紧张和抗拒,然而她此时却不得不抓紧时间考虑对策,考虑眼前的这盘棋要如何下。
“江通现在是什么情况?”
简鸣直直地盯着她,一边出神一边道:“江通现在似乎不太起眼,既不激进也不反抗,可能正在观察情况。”
她心中大致有了些把握,喃喃道:“江通此人官职不高,但是能在王家和孔宥延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说明这人的脑子非常灵光,可惜我们不得不把他当做备用的选项,要是出现什么情况他还可以帮我们获取一些非常信息,或者做一些事情。他现在隐藏得很好,将来必有大用处,所以这条线暂时不能打扰。”
“信息库并没有暴露,之后可以以这里为据点来处理各类信息,裴家大概率也是安全的的,现在主要是得尽早通气,告诉他们该如何做。此时信息网必然已经落到孔宥延眼皮子底下,若是有什么需要传递的信息……不知道默萧山庄是什么样的态度,总得接触一二,说不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秦竹’没有暴露,便有无限可能。江锋那边还没有消息……”
简鸣把她扶下马车,跟在她身边一直进到书房,听着她一路自顾自地叙说,只觉得心疼。
看到她的双手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时,简鸣终于忍不住了。
“姐姐,这事你非做不可吗?”他抓住简臻的双手,像个任性的小孩儿一样问道。
如果潭水起波澜,那必然是简鸣现在的样子。
如同从梦中醒神,简臻的神色还带着些懵懂。
看着简鸣湿红的眼眶,她心中筑起的壁垒高墙便无故坍塌了。
“对,非做不可。在策州的时候我就想过,我能不能不管,可是看着他们这样祸害大魏,我心里根本放不下,所以这事……我非做不可。”
“我明白的。可我看你这样只觉得心里特别疼,我不想让你这样。”他的神情急迫,却因为不愿意忤逆她而显得有些委屈和可怜。
简臻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坚硬而颤抖的冰在她眼中化为了一滩红的雪水,盛留在她的眼底。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真心地担心自己了。
她用两手捧住他的脸,忍不住揉了揉,安慰道:“没事的。”
因为喉头发紧,她的声音变得促狭而不稳。
可她却是笑着的。
“那你呢?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一直很担心,你这样盲目地信我,真的是你自己的心愿吗?我不想让你后悔,更不想你以后恨我。”
“当然!”
见她几欲落泪,简鸣握住两颊柔软修长的手道:“你当初救我回来,就不能不管我。我反正早该死了,如果没有你的,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他们四目相对地看了半天,竟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无需多言,在热泪盈眶的对视中,他们就已经对彼此做出了承诺。
简鸣用手捂在她的头两侧,问她道:“还疼吗?”
“好多了。”
“那脚呢?”
简臻下意识地踮起左脚动了动,觉得还有些刺痛。
然而不等她说话,简鸣就直接将她横抱起来,轻轻放在了椅子上。
她的脸霎时就红了。
这也被简鸣看在了眼里,然而他并不敢乱猜,只低着头查看她的脚伤,试图掩盖自己故意为之的小心思。
“嗯,看起来还好,但是也需要好好休养。”
一直到他检查完离开,简臻的头脑都是一片空白,只能依靠习惯和下意识去说话以及动作。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回过神来,不禁捂着脸懊恼道:“我在想什么啊?”
她摇了摇头,这种尴尬而混乱的思绪很快就被自己规整的计划所挤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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