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太愧疚,毕竟我早知你这小姑娘没有良心。”蘼芜双唇一扬,走到九荇身前,凑近了看她的脸,惊呼道,“小姑娘再没有良心,也不能置自己的容貌于不顾吧,你瞧瞧你这眼睛底下黑漆漆的一圈,都快比人间在日光下耕作数十年的老媪还严重了,得是多长时间没好好睡一觉了?”

    蘼芜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面琳琅水镜,摆到九荇面前,嘴里还一边炫耀着:“我竟不知我的羽扇如此值钱,换了一身衣衫,还能配上一面小镜,这小镜十分讨喜,你若喜欢我便送你。”

    九荇一瞧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乌黑,真真是个“无盐女”,比说书人口中的凶兽还要丑上几分。

    蘼芜虽然看着不靠谱,这话却说得却没有错——九荇长叹一口气。自上幽冥船、登浮玉山至今日夜里,她心绪始终紧绷,确实没能好好休息。

    方才喝的山珍酒此刻起了效力,九荇身心俱疲,恨不得马上闭上双眼睡去。

    即便疲累非常,此间也只剩她一个清醒着能安排事情的人,她需得先安排好此间事宜。

    “阿岫,别院中有几间厢房?”

    “厢房众多,但今日不知有客前来,没有提前收拾,仅有我和阿爹常睡的两间厢房可以歇息。”阿岫为难地开口。

    九荇蹙眉沉思:这昏睡中的小童与蘼芜皆是来路不明之人,不能放他们二人睡一间厢房;阿岫年纪尚幼,更不能让她身陷险境。至于乐酒和江疑……想来今晚应该指望不上他们了,所幸只是初秋,并不十分寒凉,在院子里裹上厚被子睡一晚应该无妨。

    “阿岫,你去歇着吧,有事喊我,至于你……”  细思一番,九荇下定决心,转向蘼芜说道,“你与我一同在这间厢房卧地休息。”

    蘼芜起先以为九荇开玩笑,还兴致勃勃地说:“按照人间的规矩,夫妻或未长大的兄弟姐妹才能睡在一处,我们算夫妻还是兄弟姐妹呀?”

    九荇知道他不通世事且口无遮拦,便不接他的话,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只取来两床被子就地展开铺好。

    看到九荇的动作,蘼芜方知她所言非虚,眉毛眼睛几乎皱到一块:“秋夜地上寒气重,又潮又硬……”

    “睡不睡?”九荇只觉眼皮有如千斤坠,不欲与他多说。

    蘼芜委屈地点点头,乖乖躺下。

    九荇捏诀,以枝条在自己与蘼芜之间立起一道“墙”,又在“墙”上挂几对箭头,若蘼芜有所动作,箭头相碰就会发出响声。安排妥当,她才安心闭上双眼。神识飘忽入梦,连日来的疲惫微微有所缓解,但是……

    “九荇,你睡着了吗?”枝条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询问,听似小心翼翼,实则势在必得。

    九荇翻了个身,不想答话。

    蘼芜不死心,大有让九荇陪他彻夜叙话的架势,又轻轻开口:“九荇,我睡不着。”

    九荇堵上耳朵,不想答话。

    “九荇,我给你讲我游历人间数年的趣事吧。”

    听着十分有趣,但她现在只想睡觉:“食不言,寝不语。”

    得到回应,蘼芜自然十分开心,丝毫不管这回应便是拒绝的意思。他手脚并用,将枝条扒拉得“嘎吱嘎吱”响,只为凑近一些说话。

    “我跟你说,我从前也有一次这样借宿在山野间的石洞间……”他兴致高涨,似乎又突然意识到九荇精神不佳,话音渐小,“你快睡觉吧,我明天再讲予你听。”

    九荇原本几乎困得睁不开眼,此刻却被他这般孩子气的委屈逗笑了,问道:“你不累吗?为何睡不着?”

    “我怕你笑我。”提到这个,蘼芜扭捏得如同一个女子。

    九荇也不客气:“你这般矫情,我也会笑你。”

    蘼芜轻哼一声:“从前不管四时天气,夜夜宿于山野之间,偶有运气寻得庙宇可栖,也是漏风漏雨,那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如今睡在这般安稳的宅院间,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这还不简单,我为你造片‘山野’。”话音一落,九荇双手结印,唤出些枝条花叶萦绕于蘼芜身侧。

    蘼芜如同孩童一般在九荇亲手搭起的“山野”上滚了几个来回,开心道:“你且安心睡吧,我一会儿便也睡了。”

    总算将他哄好,九荇安然闭上双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里,她与江疑携手自北冥梦泽游至西经荒漠边缘,观赏符剔山的万里云空,共渡暗潮汹涌的赤水,奔赴凉州的千里黄沙,一路辗转至南庭仙洲,始终并肩而行。这段经历虽艰苦、凶险,但她甘之如饴。不再局限于符剔一隅,不被深宅大院束缚,她心中很是快活。

    九荇笑着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稚嫩脸庞吓了一跳。

    小童屈身蹲在她面前,看到她醒来,脆生生喊了一声:“娘亲。”

    九荇还未来得及回味梦中的一切,便被吓得坐起身来,双腿蹬了蹬,离小童数尺远。

    那小童丝毫没有了昨晚的虚弱模样,他直起身来,双手抱胸,冷冷看着九荇。这般成熟冷峻的动作与神态,与他讨人喜欢的外表十分不搭,引得九荇忍不住勾起嘴角。

    “娘亲,我总算找到你了,莫再任性,同我回族里。”他蹙眉看着九荇发号施令,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九荇看着他故作成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解释道:“我不是你娘亲,你认错人了。”

    “我是后纪,娘亲不记得了吗?”

    原来他叫后纪。

    九荇站起身,抖了抖长衫,整理身上的装束。她一边捋着衣摆,一边探头朝外看,日上三竿,天光大亮,原来已经这会儿了——自己竟睡了这么久,难怪腹中已经有些空了。

    “墙”那头的蘼芜不见踪影,庭中传来一阵炊烟香气。九荇仔细闻了闻,若没猜错,是有人用山珍烹煮,不知是熬了汤还是熬了粥。

    “娘亲名中带九,本命属木,长居符剔山,身患灵气散逸之症,需常宿于花草之间。”他背书似的说出一长串。

    九荇怔住,手停在长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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