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地处玉丹谷百里外,与陨星城隔渭河相望,原是一处古战场兵营旧址。
诛邪之战结束后,满地荒芜。一开始只有胆子大的散修进来摸尸,慢慢来的人多了,也有些机灵的守在外围贩卖伤药。
淘出的宝物拿在手中到底留不住,渐渐又发展出置换灵石的鬼市。
如此千百年下来,此地的规模已壮大为一处城池。但并不奉行戒律,更没什么城主,是中州知名的三不管地区。
照理来说,这种地方实在不应当带未成年人来。
奈何钟妙此人混不吝惯了,她自小走的以战养战路数,早年在育贤堂念书的时候就已是这里的常客,回到这简直比回家还亲切。
斗篷面具与种种药剂都是现成的,钟妙收拾收拾就带着喝过增龄药剂的徒弟上了船。
顾昭还未上船就发觉出与往日出行的不同之处,
倘若是正规运营的飞艇,上船前首先就要在船坞处对着白玉京及各大宗门发出的通缉令对过脸,免得放了什么不法之徒上船惹出乱子。至于斗篷面具,更是绝不允许佩戴。
但这次不仅船坞设在荒郊野外,就连登船的客人看着也格外古怪:抱鼓的、扛瓮的、将自己裹得如干尸一般的……以至连斗篷都算是相当朴素正常的穿着了。
顾昭喝下增龄药剂后身高猛涨,看着倒是比钟妙还高上一个头,当即自觉走在前头开道。
然而船上情形实在复杂,他绕过一堆竹罐又避开一幅旗帜,迎面突然冒出个埋着头端了盆的女人就要往他身上撞。
顾昭刚想伸手阻拦,一柄剑已经横挡在前。
“招子放亮些,滚开!”
钟妙用过变声药剂的嗓音冰冷沙哑,顾昭正惊讶于她难得的恶劣语气,就见那女人折过脖颈拨开头发,后脑竟是一道长满利齿的裂缝。
“啊呀!原来是这位大人带着的呀!”那裂缝扭曲出个大笑的弧度,“小可失敬了。”
顾昭自从进入修仙界已经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但猛然一见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只觉心跳都停了一拍。
钟妙低笑一声:“既然坏了规矩,难道还要本君教你如何做么?”
那裂缝又向下扭曲变成个哭脸,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储物袋,恭恭敬敬奉上来。
钟妙压根没打算用手去接。
她用剑尖将储物袋挑起,那袋子一脱手就化作浓郁黑雾,钟妙早有预料,轻巧一个抖腕便将黑雾原封不动拍回裂缝中。
那女人哀嚎起来,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竟如烛油一般融化渗进了船里。
钟妙领徒弟找了处靠窗的雅座坐下。
“那是船灵,”她语气嫌恶,“一种脏法子做出来的东西,大概是你看着太正派了才会叫它找上,”她此时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平日的少山君了,“太正派的人是上不得船的。”
钟妙话说到一半,又并指为剑在桌上一划,就听一声惨叫,有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起来。
顾昭这才注意到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投下形如眼睛的阴影。
船舱的交谈声中断一瞬又恢复正常。
钟妙将茶盏翻过倒扣桌上,闭目养神起来。
飞艇在当日傍晚到达丹阳城。
夜间的丹阳城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璀璨灯海。
来这的人多半想尝试一些见不得人的快乐,夜晚才是一切热闹的开始之时。
从船坞出去没几步便有热情小贩上来兜售商品,顾昭眼尖,一眼就看出其中不少刚洗去血迹。
又有叫卖地图的,这个说是“万中无一藏宝图”,那个说是“天材地宝任你选”,顾昭向钟妙微微侧头,钟妙笑了一声:“一个都不要信。”
他们从人群中穿过,其间打落五六只伸向储物袋的手,撕下两三张夺魂符。
钟妙下手时毫不犹豫,无论对方看着像是老人或小孩,皆是一剑狠狠抽去。那些人看出她是个常客,暗道一声晦气,纷纷散开。
他们这才真正走到集市上。
集市上就越发热闹了。
顾昭从前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对修真界的描述,如今这么一看,倒真有几分相似。
道路两侧都布了摊子,摊主俱是兜帽遮脸。钟妙见他感兴趣,随便挑了个摊子靠近。
一块脏得似乎从未洗过的毯子上胡乱摆着些石块与储物袋,摊主也不吆喝,伸手向边上一指,有块牌子写了大字立在旁边——
“生死有命,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也不知买个东西怎么就牵扯到生死有命上了。
钟妙有心让他尝试一二,掏出袋灵石扔过去,笑道:“既然今日是我带你来玩,咱们一人挑一件。”
顾昭心中害臊,他现在看着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居然还要师父出钱,简直是……简直是……
钟妙已经蹲下去挑她自己的那份了。
她从小运道就极好,随便一开就是块成色极好的灵玉髓,钟妙毫不意外地收进袋里,转头怂恿徒弟快挑。
顾昭选了个储物袋,谁料一开就窜出团黑雾,险些叫这东西扑到脸上。
等他将那黑雾打散,钟妙已在一旁的糖人摊子边守着了。
卖糖人的是个老翁,虫鱼走兽捏什么像什么,钟妙每次来都要买一只糖老虎。她嘴里已经叼了串糖果子,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糖老虎不放。
顾昭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她。
他从小仰望惯了,总觉得师父如仙人一般可靠强大。但他如今从成年男子的视角望去,却能看到她头顶的小小发旋。
夜市的灯火落在她睫毛,看着也像是镀了层蜜糖似的。
顾昭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见钟妙举着只糖小狗戳过来,她已经将糖老虎叼在嘴里了,见徒弟呆愣愣的,干脆直接戳在他唇上。
顾昭被这无心的亲密动作烧得耳热,他在钟妙的催促中将糖含住,就见钟妙高高兴兴抽回手将糖老虎拿在手里端详。
该死,顾昭抿唇,他竟然大逆不道地觉得师父相当可爱。
越向里走,药贩子也越多起来。
有的喊着:“化影丹!化影丹便宜卖了!仇家多的兄弟来买一罐!上好化影丹!”
有的在喊:“开山饮!开山饮要不要?力拔山兮气盖世!不信您就来试试!”
钟妙临时走开办个手续,顾昭等了片刻,突然有个贼眉鼠眼的凑上前来,小声道:“嘿!兄弟,咱这儿有上好的六合丸要不要?”
顾昭压根没听懂这是什么,但并不影响他摆出一副凶恶气场。
那男修反而更近一步:“诶~男人,不能逃避问题!怎么样?试试咱们的六合丸!绝对顶呱呱,包您到天亮!”
顾昭大为震撼。
他抬头四望,正见着钟妙招手喊他,赶忙挤了过去。
钟妙此行当然并不只是为了带徒弟来见见世面。
她的本命剑长空是当年柳岐山翻出养老本给她锻的,到了自己养徒弟的时候,自然也要早做准备。
虽说顾昭眼下还是筑基,但进阶金丹那是迟早的事。钟妙怕自己到时候又被什么事困住了脱不开身,干脆早些将材料准备好,直接让陆和铃给他锻了就成。
丹阳城最有名的自然还是拍卖场。
它本就是以摸尸倒卖起家,许多不方便在明面上流通的东西都在这儿销赃,有些大宗门的弟子也会在此处理些偷偷昧下的战利品。
想要进入拍卖场,须得持有令牌。
丹阳城不在乎客人得手的方式,只要持有高阶令牌便是贵客。钟妙也不是没杀过几个体面魔修,手中自然不缺高阶令牌,一进去便被侍女恭敬引上二楼包厢。
钟妙熟门熟路找了靠椅坐下,取了拍卖册子细看。
若是在正规拍卖场,客人会拿到一块玉简,不仅能看到图文,还能见到物品的幻象。
但在丹阳城这个地方,轻易投入神识与找死无异,干脆用回纸质册子,皆大欢喜。
侍女见二人落座,屈膝倒茶。
钟妙阅读册子的目光微微一顿定在她手上:“你这手……是义肢么?”
侍女匆忙将袖子放下,跪地道:“真君眼光独到,此物确为傀儡师所造,不敢叫残肢污了真君的眼。”
钟妙皱眉:“这是什么话?你快起来!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巧夺天工的好物,冒犯询问在先,怎么能怪你。”
侍女行了一礼,垂头退至墙边。
顾昭低声问:“您对机关术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钟妙叹了口气,“只是想到从前有一回救人迟了……倘若我那时也认识什么傀儡师就好了。”
钟妙说着,自己先摇了摇头。继续看那本册子去了,
开场照旧是些秘籍玉简。
这种东西年年都有,真假看命,就钟妙所知,修死了的数目更多些。
接着是些大宗门私下流出的材料。
没有玄铁,没有点苍砂,钟妙心中嫌弃,大宗门也穷得心酸啊。
她拍下份丹阳髓就收了手,不大感兴趣地靠在椅背发呆。
直到压轴拍品出场。
主持人微微一笑,揭开笼上幕布。
“有请我们最后,也是最为珍贵的拍品。”
“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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