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钟妙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极妥帖地裹在毯子里。
她昨晚喝得实在有些多,捏着眉心缓了半晌才清醒一些,刚想撑着树桩起身,就觉手下触感不对。
再一回头,顾昭正一脸无辜望着她。
钟妙惊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刚想胡乱找个借口,又见顾昭一脸欲言又止示意她向下看。
钟妙一低头——自己的尾巴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冒了出来,正牢牢缠在顾昭腰上硬将人拽了当靠枕!
死去多年的廉耻心再次跳起来给了她邦邦一拳。
钟妙就是再行事出格也知道作为师父在徒弟面前喝得烂醉是一件极不妥当的事情,更糟糕的是,她的酒品也算不上好。
行走世间这么些年,钟妙习惯了在外人面前端好沉着稳重的少山君架子,就是有什么牢骚也藏在心里,喝完酒就忘了。
可一旦喝醉,这些平日里积攒的废话那叫一个汹涌而出。
她往日都会设好静音结界,但……
钟妙仔细看了眼徒弟的神情,实在猜不出自己昨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直接开口问只会更尴尬,一时间心里猫抓似得难受。
若说顾昭这么多年有什么做得比修行更专心,那就是揣测钟妙的心情。
顾昭心知自己师父极好面子,再不顺毛安抚怕是要炸,当即开口道:“师父下次可不要再喝这么些了,昨日您一声不吭直接醉倒,把我吓得不轻。”
钟妙心中暗喜:“我就直接睡了?”
顾昭神色忧虑:“是,您直接睡过去了,我喊了您几句也没回应,险些传讯给陆坊主……”
钟妙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但我想着夜深打扰陆坊主实在有些不妥当,就守着师父,好在没什么大碍。”
钟妙耳背炸起的毛又缓缓服帖下来。
她干笑两声:“你做得很是妥当!乖徒,为师忽然想起还有一桩事要做,先走一步!”
顾昭刚一点头,就见钟妙噌地蹿起来跳上剑跑了。
他又等了片刻,这才极为耐心地捏了诀将袍上蹭的一圈橘黄绒毛细细收在掌心。
顾昭捧着这一小团绒毛,却像是捧住了一颗柔软明亮的太阳。
钟妙一溜就是十几日不见人影。
倒也不全是因为脸上挂不住,蜉蝣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中州无端出现数起凶兽伤人事件。
蜉蝣倾向情报收集,在武力上自然多有不足,钟妙心下对此事也极为在意,干脆自己亲身下场打探起来。
顾昭心知钟妙在外行走多于生死之间搏命,纵然有能联系上她的玉符也不敢贸然打扰。倒是钟妙缓过尴尬之后时常发来讯息,写的都是些实战时的感悟,偶尔能接到语音通讯,背景音也多是野兽嘶吼与风声咆哮。
顾昭有心劝她休息,但钟妙要是听得进劝还能将苏怀瑾气得跳脚?
他闷闷想了数日,终于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倘若将护卫苍生当作一份活计,钟妙做得这样多,自然是因为其他人做得少。
旁人不愿意做,他愿意做!
即使顾昭至今也无法理解钟妙的理想,即使他只是天下大势间最不值一提的石子,但只要他多做一分,钟妙就能多休息一分——这便足够了。
他很快等到了机会。
入学一月后,万兽宗对交换生开启知微堂入门许可。
这次来万兽宗来的匆忙,就算是郑天河也能隐隐察觉其中的避祸之意,
既然做了修士,哪有一直躲在长辈身后的道理?就算躲过一时,难道还要一直绕着暗中的敌人走么?
他们本就是难得的凡间界出身,又一同遭了几番磨难,如今越发亲近起来。顾昭将打算一说,两人俱是深以为然,决心找出几个任务下山磨砺一番。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未下山便遭了打击。
天下太平已久,就是有些凶兽邪祟,哪里又轮得到筑基期的弟子?
三人兴冲冲进了知微堂,在筑基分区转了一圈,满眼全是些“为某某师兄的灵兽喂奶”“替某某师姐去十万大山采药”之类的杂事。
郑天河一时大为丧气。
他前阵子刚结束第三阶段的炼体,再想往下修就得先结了金丹。他还跃跃欲试着想接个难些的任务叫伙伴们看看自己的能耐,但看看这都是些什么?难道他要去向奶牛秀一秀肌肉吗?
裴青青仍不死心,一条条仔细搜索过去,突然低呼一声:“来,你们瞧瞧这条。”
郑天河一眼望去:“这回是什么?嗯……替他们找猫?”
他顿时大感荒谬:“不是吧?就一只小猫而已,拿着驭兽环出去转两圈不就得了,还需要挂个任务出来?”
裴青青瞪了他一眼:“看清楚些,上面写了‘驭兽环无响应,遍寻不至’。”
驭兽环中含有一滴契约兽的心头血,又以双方神识打下烙印,就算是在秘境中跑丢了也能相互感应。倘若灵兽死了,驭兽环则会当场碎裂,绝不会有遍寻不至的情况出现。
唯有一种情况会完全隔绝联系。
“它必然穿过了什么能完全隔绝灵力的阵法,”顾昭一锤定音,“猫在凡间界。”
顾昭这些年费了不少力气经营社交,渐渐从出身中州的弟子处打听到许多中州独有的说法,其中一条便是关于凡间界。
在中州看来,凡间界消耗灵气又无人修行,无异于牛嚼牡丹。百余年前白玉京与正清宗牵头在苍海设了一道封锁灵气的结界,以免凡人窃去灵气使得中州仙路断绝。
只是不知这灵猫有怎样的能耐,竟然独自越过苍海。
裴青青一听这灵猫跑去了凡间就知大事不妙。
灵猫生□□玩,放在中州不过是个讨人爱的宠物,但倘若不幸流落到凡间有心人手里,杀个把凡人比弄死只灵鼠还要简单。
她将其中厉害展开一说,郑天河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们俱是凡人出身,实在学不会中州修士那副生死有命的做派。
三人当即拍板接下这个任务,当天下午便上了返回凡间界的飞艇。
三日后,寻仙崖。
郑天河首先跳下船来,他向下眺望,鲲鹏岸还是一样的热闹,侧耳听了片刻,这才渐渐适应了央朝的口音。
不过短短三年,竟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他们刚一迈出寻仙崖的阵法笼罩范围,就听驭兽环叮铃一声轻响,
只见一道红光自环中投出,在空中遥遥指向北方。
那灵猫竟当真落在了凡间界!
寻找灵兽时所冒为白光才是正常情况,倘若驭兽环冒出了红光,便是在提醒主人此兽已犯下杀孽!
三人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沉。
他们追着红光赶路两日,远远能望见一处城镇。
此时驭兽环摇晃得越发厉害,顾昭沉思片刻道:“我有些印象,此地名为见青城,三教九流颇多,我们不妨装作凡人混进去,免得打草惊蛇。”
郑天河心下着急却也只能如此。
万兽宗所出的灵兽多是经过数代驯化的温顺品种,如那灵猫只是意外流落至此,就算是饿极了也不过杀些鸡鸭进食。如今显示已造杀孽,必然是受人刻意引诱。
三人收了飞剑换下弟子服,又另外买了架马车,装作副年轻子弟外出游学的样子收敛气息进了城。
见青城位于央朝腹地,此地并无山川,只是传言央朝开国之君在此处得到过一位青衣修士搭救,有感于恩情,登基后特意将其改名见青。
至于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王室自我包装,这就无人可考了。但得益于此,道士在见青城内地位颇高,不少游方术士也愿意来搏一搏名声。
城内奇装异服颇多,有穿了法衣搭着浮尘的,有光着脊背扛了大剑的,到处旗帜飘飘,香火浓郁得要将人呛出喷嚏。
他们三个正经八百的修真者混在其中看着却反而最不像修士,一时间顿感荒谬。
随着他们深入城中,那驭兽环震动得越发厉害了,顾昭只好将它收入储物袋中避免叫人发现端倪。
裴青青观察数息,拦下位面善的妇人打听道:“这位姐姐,敢问你们城中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的传言?”
那妇人一听就笑道:“小妹也是刚出来行走的弟子吧?你也不必向我打探,顺着此路往前走就是了。”
她走了几步,见他们还在商议,又道:“别耽误啦!钱老爷发出的招贤榜今日就要揭下,当心赶不上!”
顾昭猜道:“怕是那东西闹出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乡绅贴了榜请人去拿。”
郑天河一挥手:“走吧!猜什么,咱们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钱府,果然门外已站满了人。
郑天河仗着体格大走在前头开道,三人勉强挤进去,就见有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院中。
“诸位俱是江湖上的好汉!若能接下此事,我们府上必有重赏,”管家高声道,“请诸位稍等片刻!”
但直到日薄西山,钱家老爷仍未露面。
游侠方士们都躁动起来,管家急得额上冒汗正要安抚,就听吱呀一声,通向内院的门终于打开,门后站着个高大身影。
管家口中喊着老爷大步迎上去,谁料那身影微微一晃,竟是直挺挺栽入院中砸出一声闷响。
寒风乍起。
是血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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