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这个,周旭那是相当的来劲。
从前他们还在育贤堂时,周旭就极喜欢拿这个同陆和铃打赌。
两位看上去都像个人物,说起来也是一方大势力的少主,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看八卦的兴致,他们也不耐烦将眼睛放在旁人身上,干脆赌每一次的追求者能在钟妙的钢铁之心下支撑多久。
周旭饮了口酒,笑道:“说起来,当年王家是不是有个小少爷追求我们妙妙?”
那时世家还没衰弱,白玉京出身的孩子都是副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架势,也不知那个小少爷是怎么就一眼瞧见钟妙,非闹着要娶她回去做主母。
对世家而言,娶妻向来恨不得按家世背景血统修为挑剔个遍,奈何这小子似乎很是得宠,竟当真磨得家主点头。
钟妙出身不好,论师门也只能算野路子,那小少爷自以为是给了钟妙极大的体面,想必十拿九稳,竟当众就想拽了钟妙走。
周旭丢了颗花生在嘴里,又用手肘推了推陆和铃:“当时咱们妙妙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和铃记得这件事,那个王家的小少爷说起来还与她有些血亲,当年闹得很是不快,她一把将周旭拍开:“你自己说就是了!”
钟妙那时刚下山不久,对这些事都还没怎么弄明白,还以为“主母”是个类似于长老的新名词,直愣愣就问:“那主母要做些什么呢?”
那小少爷还以为她拿乔,一叠声地哄:“主母什么都不必做!你只管穿好用好,漂漂亮亮地呆在家里就行!”
“结果,结果我们妙妙说,”周旭笑得打跌,模仿着钟妙的口吻,“既然什么都不必做,那你买个雕像放家里摆首饰不好么?还省下一人的嚼用。”
他捏着嗓子模仿得极像,陆和铃也笑起来。
那小少爷当即大受打击,后来就没听见什么声音,近些年世家动乱,兴许早就死了也未必。
周旭一拍桌子:“对了!我记得正清宗好像也有个?”
钟妙隐约记得他说的那个人:“你说的是不是叫林什么什么的?”
顾昭轻声问道:“师尊怎么记得这个?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么?”
周旭嗐了一声:“那显然有啊!能被我们妙妙削去条胳膊,这也算是少有了吧?”
既然钟妙记不得名字,周旭也懒得提出来添恶心:“就是个正清宗的嫡传弟子,来育贤堂当先生,先生不好好当,对弟子动起了心思——啊妙妙我不是说你哈。”
钟妙朝他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周旭连忙跳过向下讲:“谁知道他脑子进了什么水,非要教我们妙妙剑术,人家小姑娘有剑尊当师父呢还要他来比划?当场就将他打下了擂台。”
按理说,钟妙身为学生却没给先生留面子,确实听着不大地道,问题这位嫡传弟子他阴招都不往对处使,竟熊心豹子胆想下药占钟妙的便宜。
钟妙嗤笑一声。
“听你一说我记起来了些,他好像是这么同我讲的——‘要让你知道知道男人的用处’,”她笑着摇头,“然后我说,‘我瞧着你压根没什么用处’。”
那人被救出来时已被削去了条胳膊,若不是长老院来得及时,另一条胳膊怕是也没了。
“正清宗还想找妙妙的麻烦,可笑,后来那弟子没多时就死了,”周旭回想着,“听说是中了极凶残的咒杀之术,也不知是惹了哪位大能不快。”
这件事钟妙还真不清楚。
正清宗当时闹着要拿她审问,钟妙正计划着从哪条路线逃跑,柳岐山直接破开育贤堂山门将她带走,再回去念书时,一切都风平浪静没了声音。
周旭说得兴起,拿着酒杯向桌上一拍,倒像是说书人拍惊堂木一般。
“最有意思的那个!”他笑,“最有意思的还数云图阁那位!”
云图阁当年也送了几个弟子来念书。
为首的是云图阁少主,瞧着弱不禁风,打起来却一等一的要人性命,那时同修们都传言说他怕是指甲缝里都带了毒。
云图阁本就不长于明面厮杀,最后一轮轮打下来,只有这个少主成功入学。
没了其他弟子拱卫,这小少主在育贤堂过得极艰难,就算私下里能偷偷报复回去,当面冲突时多半还是要挨打。
有一回正巧被钟妙看见了,钟妙这人说得好听是心肠软,说得难听就是爱管闲事,直接以一敌多将这群小子带进练武场暴打。
“那位少主当场对我们妙妙一见钟情,结果妙妙说什么?”周旭清清嗓子,“咳!能保护你的唯有手中剑!”
云图阁少主从此转行当剑修,上回阁主见到周旭还在阴阳怪气,直言这一摊子家业未来不知道交给谁。
钟妙自己向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什么少主少爷嫡传弟子,于她只分为两类:能打的与不能打的。
能打的就多切磋两场提高剑术,不能打的连说话的必要也没——我辈修士不想着匡扶大义,成天整这些情情爱爱的多耽误修行啊!
但如今被老友一件件将黑历史揪出来说笑,就算钟妙再厚脸皮也有些顶不住了。
她站起身,假装四处望了两眼:“哎呀!你怎么喝这么快?我去小厨房催催下酒菜,好歹垫垫再喝。”
周旭还能不知道她是想溜?一叠声地在后头喊,钟妙只当听不见,连船也不要了,脚下生风几步上岸逃进后花园。
溜进小厨房,苏荷正蹲在炉子边扇风,见她来了,笑道:“都说妙妙小姐是猫鼻子,这不就闻着香气来了?坊主一早就嘱咐了我在这准备,已经炖得烂烂的,您再稍待片刻。”
钟妙本来就不急,也学着她蹲在一旁看火,苏荷将小坛子取下细细装在竹篮里递给她,又向钟妙手里塞了个小荷包。
“最近新做的莲子糖,您尝尝味道,好吃同我说啊。”
钟妙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向外走,就见顾昭站在后花园不知等了她多久。
“你怎么来了?周旭能忍心放你走?”钟妙打趣他,“我们乖乖阿昭用的什么理由出来?”
顾昭压根没用什么理由。
周旭八卦得实在太厉害,从前看他是小辈还有所收敛,今天兴致一起,恨不得连他们到底谁先动的心思都问出来。
顾昭这样的薄面皮压根扛不住多久,最后直接学着钟妙跳湖逃跑。
他实在不想说自己是怎样丢人,垂着一双黑眼睛看向钟妙,希望她能跳过这个话题。
钟妙最吃他这套。
“没事的,周旭他这人就是爱新鲜,过阵子就忘了这回事,他要是再问你,你直接拒绝他就行。”
顾昭点点头,被钟妙牵着往回走,两人顺着紫藤萝的花影快要走到湖边,顾昭却停住了脚步。
钟妙回头看他,就见他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缓缓低下头凑过来蹭蹭鼻尖。
“又吃醋啊?”钟妙笑他。
顾昭摇摇头:“我会做得更好一些。”
他的眼睑很薄,上挑的弧度又锋利,凡间界有说法讲这样的人大多薄情,可当他注视着钟妙时,却像是将所有的忠诚写在眼里。
“我会做得很好很好,”他低声许诺,“师尊只要做师尊就好。”
他们像是凡间每一对最普通的爱侣,偷偷藏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亲吻。
周旭等了半天,说去拿下酒菜的钟妙跑了,说去找师尊问问情况的顾昭也溜了,他同陆和铃两人对坐许久,这才渐渐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往远处一看,好啊!当初说着“情情爱爱只会耽误我拔剑的速度”,如今不说拔剑的速度,连端菜的速度都慢得快没了!
周旭抓起酒杯就往岸上砸:“喂!差不多得了!酱牛肉呢?”
顾昭一惊,下意识抬起袖子挡在钟妙面前,被她拽着手腕牵在手里。
“啊呀,糟糕,”钟妙笑着,又提气喊道,“叫你凶!不给你!我带回去吃了!”
周旭气得哇哇大叫,一撩袍子跳下湖追赶过来,钟妙抬手一指炸开水雾,拉着顾昭撒腿就跑。
蓬莱列岛向来以书生气闻名,周少岛主平日虽然跳脱,但这样一边追一边骂的架势,顾昭当真没见过。
他被钟妙拉着一路狂奔,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亲吻,师尊每次亲他的时候都很温柔,嘴唇也软软的……
一丛水弹在他脚下炸开,周旭阴测测喊着:“呔!休得再跑!还我酱牛肉来!”
钟妙头也没回,操控着气流将周旭绊了个踉跄,拽着顾昭冲回房间关上门。
周少岛主砰砰拍了片刻,最终愤愤一砸,到底还是走了。
钟妙瞧瞧左手的顾昭又瞧瞧右手的牛肉,扶着膝盖大笑起来。
又过了数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顾昭批复完一份玉符,望着院中的花草发呆。
也不知师尊最近在忙些什么,每天都一早出门夜里才回来,已经连续了十天半月。
他当然知道以钟妙的品性不会去做什么旁的事,但被这么独自撂在院子里,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可要他直接去问,以顾昭的性子又有些说不出口。
顾昭叹了口气,拿过下一份玉符。
批不完的玉符,看不完的情报,有时他也会觉得这正道魁首的位子坐着实在很耽误他与师尊卿卿我我,但做都做了,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好。
这一份又是什么?是世家的情报还是商铺的账本?
顾昭撩起眼皮强打精神看了两眼,竟然是份请帖。
他这两年没少对中州高层动刀,应当不会有人想不开请自己去宴席上帮人折寿。
顾昭解开法阵,就见里头浮出个育贤堂的投影,上面还写着“摘星大会”四字。
说起来确实也到了这个时候,这五年一度,一届一届的,又到了育贤堂甄选新弟子的日子。
顾昭从来不大爱去这种官方场面,今天倒来了兴致。
让他求师尊多陪陪自己说不出口,但拉着师尊一道去出席摘星大会——这就是相当完美的理由了!
顾昭振奋起来,一抬眼正巧看见钟妙往里走。
“师尊今日回来得好早,”顾昭问,“是事情有了新进展吗?”
钟妙正默默想着事,听他这么问也顺口回答:“确实有了些进展……有什么事么?怎么瞧着我不放。”
顾昭将帖子递过去,钟妙瞧了瞧,笑道:“这倒有些意思,我同你一起去!”她瞧着顾昭似乎有些话没说的样子,安抚道:“放心!我在台下看着你,等你讲完话咱们就偷偷溜开来玩。”
顾昭踌躇片刻,道:“弟子最近其实有些计划……”
等到了大会现场,钟妙才明白顾昭的“有些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
她隐藏了身形去人群中兜了两圈,听了一耳朵“神明降临”“舍生祭天”的传言,再看看广场上树立的雕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家伙,她这阵子同陆和铃私下里琢磨些东西,顾昭与周旭也没闲着。
钟妙也不知该不该夸夸这臭小子联想力丰富,当初满中州立雕像就够离谱了,现在还编出些神明降临的传说,若不是她事先瞧了瞧状况,怕是被推上前都反应不过来。
拿去质问顾昭,这小子倒说得可怜:“弟子自小就梦想着有一日能同师尊并肩而立,何况师尊如今已是神明,再多得些供奉又有什么不好呢?”
钟妙决定回去单独拷问周旭。
距离大乱不过百年,以中州的平均寿命来看,不少孩子都是听父母讲当年魔兽围城的故事长大,加上顾昭他们一直有意为钟妙造势,中州高层也不介意为死人多叠加基层盛名。
当钟妙在高台上渐渐显出身形时,底下的欢呼声几乎将穹顶掀翻。
前来观赛的长老中有几个还是当年旧人,见到顾昭登台讲话时还稍稍有些感慨,见钟妙登台时却只剩大惊。
钟妙施施然点头示意,还向他们挥了挥手,脸上分明写着——“一百年后我还是这么受欢迎,真是不好意思”。
得,长相与身形还能模仿,这臭不要脸的架势与逆天修为却是本尊无误了。
今年的赛事还算精彩,钟妙环视全场,朝某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顾昭光明正大地与她坐在一处,顺着她目光看去,面上有些疑惑。
【就不认识了?去年我们在船上见过,似乎是叫李什么……】
钟妙传音到一半,就听场内钟声大响——“凡间界,李鸣泽胜!”
那小孩比之前结实了许多,手中提了把重剑,眼神凶狠,看着像头闯入人群的小狼。
顾昭刚记起来他是谁,就见钟妙面上不加掩饰的欣赏,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李鸣泽得了魁首,抱着玉石华表一路爬上去,拿着重剑叮叮当当敲下自己姓名,到了师承一栏却犯了难。
他沉默片刻,正打算就这么空着,一柄长剑却带着破空声拦住他脚步。
场下顿时惊呼一片。
顾昭端的是一派正道魁首的架势:“本君实在有些见贤心喜,且托大问上一问,你可愿做本君座下首徒?”
顾昭是谁?百岁元婴的天纵奇才,不提他本身的修为,也不提他同妙音坊与蓬莱列岛的关系,光钟妙这位据说成了神明的师尊就足够骇人。
不少势力心中暗恨,只好暂且歇了心思。
李鸣泽其实并不很相信他的说辞,然而如今中州不知多少双仇家的眼睛在盯着他,倒还不如投靠向来与世家不对付的正道魁首。
光靠什么骨气是活不到今日的。
他打定主意,当场喊了声师尊,顾昭也不磨蹭,直接操控着飞剑在华表上刻下姓名。
小孩一跳下地就有人迎着往这边来,等他顺着台阶爬上来,恭恭敬敬磕头叫了师尊,顾昭又快速从袖中摸出堆东西塞给他。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李鸣泽勉强抱住,心中疑惑,瞧着这位便宜师尊也不像什么热情太过的性子啊?
没多时,送新弟子回育贤堂的飞艇就该启航了。
顾昭勉励了他几句,概括起来主要是一个中心思想:挨揍必须还手!
李鸣泽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飞艇启动在即,他也只好连声应下抱着堆东西匆匆忙忙往下跑——顾昭这混蛋师尊压根没想到还要给他准备个储物袋。
等新弟子们都上了船,钟妙望着渐渐升起的飞艇,心中感慨。
“一晃就是一百年,又不知有多少新的故事在他们之中诞生,”她轻轻叹了一声,“阿昭,岁月总是匆匆。”
顾昭望着飞艇远去。
他牵着钟妙的手,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在生死关头被救下,又是怎样用尽前半生的幸运做了师尊的弟子,怎样强撑着口气一日一日打下去,只为博一个好看的入学成绩。
他也曾忐忑不安,也曾在飞艇上幻想自己将成就怎样一番大事业,也曾是无数仰望师尊的孩子中的一个。
然后终于,跋涉过百年岁月走到今天。
顾昭望着钟妙,轻轻将头靠在她肩上。
“弟子在想……倘若当年我也能拿到魁首该多好,可惜我总是做得不够好。”
“说什么傻话?”钟妙笑着亲亲他额头。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最好的节点了。
在最初的起点到达最终,互相治愈,共同成长,背负责任,保持相爱。
第一本原创写完啦!!(鼓掌)接下来会慢慢写些番外,大概有几万字,大家可以看情况订阅,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说说看。
感谢一直以来支持陪伴的大家!感谢一开始的大橘子和渡江!被我咕了快一年实在抱歉。感谢一直追评到最后的渡蓝和撒花机器人!每次更新后看到你们都很安心。
其间也有犹豫失落的时候,但最后还是好好走到完结啦!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以下是一些不大有意思的反思部分】
最开始时只是想写一个有一些敏感多思的弟子,一个豁达到缺心眼的师尊,然后发生种种观点碰撞,最终没有很多撕心裂肺,就很普普通通地相爱。(当然现在回头一看与原计划差距蛮大)
我一直感觉自己只是故事的旁观者,很多时候在落笔前我也不知道故事会发展到什么方向,但当我开始写,人物会告诉我他们的选择。
包括主角的名字也是临时冒出来的,充满意外,但还不错。
开这本书完全出于失眠时的冲动,激情写了一万二,第二天上线一看哈零点击写个屁(闭嘴)。
加上工作太忙,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干脆抛在脑后,因此错过了所有自然榜,到现在极难得被人推荐一次,也会有人提到之前的断更。
还有一些类似于没卡好开头时间节点、没提前做好大纲导致节奏前后差距有些大……诸如此类的错误,会在下一本中改正。
慢慢搭建世界观的感觉好棒。
写故事永远能给我带来幸福,我喜欢人们得到圆满结局。
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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