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内,塔内肃穆安静,高层人烟稀少,一眼望去空空荡荡。
楚在霜顺着螺旋阶梯向上,她一边吸收塔内灵气,一边寻觅斐望淮身影:“他好像不在塔里,不是说经常过来么?”
小释:[没准在两百层?]
“再往上看看吧。”楚在霜道,“我确实没想到,跑到孤星山找他,居然还能扑个空。”
楚在霜患病期间,总被斐望淮等人探望,自然一出来就报平安。李荆芥最近忙于任务,便提出过两天四人聚聚,还让楚在霜通知斐望淮一声。
她一口应下此事,原以为很容易就能见到斐望淮,不料破天荒地撞不上,眼看约定日子要到了,只得前往孤星山寻人。谁料孤星山比停云湖好一点,却依旧没什么弟子,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她以前听别人说自己跟他关系好,颇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醒悟过来,两人确实交流最多。
一旦她找不到他,就没人能找到他。
二百层大厅依旧无人,丝毫不见芸水袍少年。
楚在霜在地图前徘徊一圈,没等来任何人影,彻底陷入迷茫:“真不在。”
[他该不会有任务?下山不在门里?]
“不可能,我还特意问了,孤星山很少有师门任务。”她懵道,“怎么回事?我们以前是怎么联系的?”
明明他总在她眼前打转,真要找他时却离奇消失。
[你们以前也不联系,都是他过来找你,然后就能遇到了。]
楚在霜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如此。她做事都随缘,根本不讲章法,也没有刻意维系的念头,幼年时被兄长带着玩,在红尘泽被孙大娘带走,后来被斐望淮抓去学堂,自己都顺水推舟地应下,完全是躺平被拖着走的态度。
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他们非要带上自己,那就干脆跟着去吧。
即便是跟苏红栗的友谊,也是对方先找她搭话,这才自然而然地熟络。虽然苏红栗较为腼腆内敛,主动说得少,听她说得多,但最初还是先迈步的那一方。
斐望淮看着谦和却更强势,那是时时刻刻盯着她,现在连温柔都懒得装,非要对她了如指掌不可。他一连数日没露面,确实是异常的行为。
小释啧啧道:[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你以为自己占上风,平时被对方围着转,谁料出击者反而抢得先手,现在这棋下难受了吧。]
“……”
楚在霜:“这算什么先手,不就是闲下来盯一圈,实在不行我以后也让他没事汇报自己在干嘛,私底下有没有偷偷修炼,最近又溜到哪里撒野,是不是在地里玩泥巴。”
这就是斐望淮的常见做法,对她种灵草一事不感兴趣,却坚持要听她在忙什么,然后嘲笑她幼稚,不是药修还跟着添乱。
“这样一想我找他干嘛,我跟他不一样,又不是受虐狂。”楚在霜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正好他最近都没有露面,那我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小释迷惑:[那你想干嘛?回红尘泽烤鸭?]
“当然不是,趁着他如今不在,干他最反感的事吧。”
[他最反感什么?]
楚在霜击掌:“当然是偷偷修炼!他越反感什么,我就越干什么,这样才刺激啊!”
小释:[???]
小释:[你为膈应他不惜做到这步么?]
楚在霜爬到塔顶没找到人,索性坐在此处聚气修炼。早一点修为进阶,就能早一日藏匿自己,以免道心异常的事暴露。
这是她病后首次修行,好在识海已恢复正常。当时,她在千渡岛挥出双剑,瞬间将体内灵气耗空,再也不敢贸然用出这招。
卧床期间,楚在霜趁肃停云来探望,还跟父亲聊起无我剑的事,询问左右手是否都能持剑。肃停云不知她凝出双剑,他听完此话,和煦地笑道:“霜儿果然聪颖,确实能有双剑,但你根基不牢,我就没有教你。想说等你修为高些,再传授你双剑技巧。”
楚在霜:“因为消耗灵气会很多,所以暂时没教我双剑?”
毕竟她使用一次,就差点力竭倒地。
“不仅如此,还有你道心不稳,我怕你不好领悟。”肃停云道,“我以前也说过吧,无我剑是出世,有我剑是入世,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双剑就是都要握住,但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他们修行只有一念,难以再接受其他的。”
“只有他们坚信的,才是世间正确的,跟他们想法有异,就不该存活于世。正因如此,不是人人都能学会无我剑,自由地在‘有我’和‘无我’间调换,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很多高修都做不到,甚至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难转变自身固有见解。”
肃停云眼看女儿似懂非懂,他忍不住揉揉她脑袋,轻声道:“霜儿,我一直知道你是不同的,你从小喜欢到红尘泽跟他们打成一片,跟其他仙门出身的孩子不一样,脾气要包容宽和得多,或许能驾驭不同想法,有修习双剑的资质。”
楚在霜面对满脸慈祥的父亲,心想或许不是她包容宽和,而是她生来就道心有异,不得不接纳两种截然相反的理念。
抛却父亲吹嘘式教学,还有一贯意识流授课,她从中归纳出一些信息,那就是想使用双剑,必须要能一心二用。其他人只有一个道心,自然很难参透,她道心是阴阳太极球,无疑自带优势。
唯一问题是,她另一半道心太弱了,带不动右手凝出的剑。倘若父亲的话没错,双剑需要不同理念,那她恐怕要修魔,才可能用出双剑。
这想法在脑海中萌生,楚在霜猛地背后发寒,她忍不住打一个哆嗦,赶忙挥去离谱的畅想。
怎么能修魔呢?
再说,不管爹娘如何厉害,他们都是仙家修士,不会传授修魔诀窍,她也没有地方去学。
肃停云说,他化境后才用出双剑。
楚在霜曾在千渡岛凝出一剑,势必跟她异样的道心有关系。她现在用单剑合理,更不应该操之过急。
跃跃欲试的好奇心被冷水浇灭,原想验证自己对双剑思考是否正确,却又觉得此事堪称天方夜谭。
楚在霜倏地无法静心聚气,起身往下塔处走去,路过一百七十五层。
圆柱壁画照旧浓烈摄人,轻易地夺取她的目光。竞争爬塔时,她每回跟斐望淮途经此处,都故作浑不在意,视而不见地离开,唯恐被人瞧出异常,现在终于敢仔细瞧。
画中小人脚踩玉盘,身披璀璨绚烂金辉,当真气派极了。她伸手摸索起碎裂山川,过去只认为是天崩地裂,现在却更能理解此画,这是不断溃散的岛屿,一切都要化为虚无。
楚在霜紧盯画中人许久,怨道:“你说这画怎么如此潦草?”
[怎么了?]
“这样我都看不清此人神态,不知是欢欣,还是哀伤了。”她凑近壁画,仔细端详道,“不会是在大笑吧,听着像鬼故事了。”
[修士就别老看凡人话本子了。]
楚在霜瞧着画中人,忽然伸手猛拍两下,好似想将对方扇醒,别做些莫名其妙、毁天灭世的事。
她前几下都拍在壁画之上,只将其拍得啪啪作响,却不知突然摸到何处,手指冷不丁穿过圆柱,好似被柱身吞没一样。
楚在霜:“?”
小释:[?]
小释:[……你给人家打急眼了?把你的手指咬掉了?]
“但我也不疼啊?”
话音刚落,楚在霜就感觉有股巨力,将她猛地往里一拉,不知要被拖拽到哪。
荒漠,骨龙载着数人腾空而起,甩脱无数御剑腾空的修士,朝着漫无边际的戈壁飞去。
沙粒击打在黑袍之上,斐望淮不得不拉紧衣领,一瞥身后穷追不舍的仙修,没料到此行耗费数日,远超自己的预期。他跟白骨老原定跟查娜部族碰头,谁料会撞上四象玖洲的修士,终于在一夜交手中杀出重围。
他在岛外滞留过久,不知塔内圆柱如何,会不会被人发现。
小麦色皮肤的异域女修身佩银饰、腰戴弯刀,她的卷发被狂风刮起,站在骨龙上放肆大笑:“白骨老,你确实有两下子,居然能够杀出来!”
白骨老握着一根骨杖,驱使身下的巨大骨龙,不悦道:“查娜,倘若不是你执意要见殿下,又怎么会害我们身处险境?”
查娜一瞥挡脸的黑袍少年,她微扬下巴,高声道:“想要做我们的王,光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不过你们真是厉害,连我都搜不出他在哪儿。”
斐望淮藏身之处是秘密,不但四象玖洲找不到,连查娜等人都不清楚。如果不是她强求他露面,否则不同意达成联盟,恐怕至今也见不到真人。
身佩无远弗届,高阶魅族混血,确实是前任魔尊之子。
只是核验完身份后,他自始至终不说话,像被白骨老操控的傀儡,实在让她生不出敬畏来。
骨龙上有两拨魔修,一边是白骨老等人,一边是查娜的部下。旋风拂面,迅猛飞行恨不得要将魔修们颠簸下去,尤其是摆脱仙修追杀之后,迎面撞上一群黑鸦般裂羽兽。
站在边缘的男修实力一般,很快就遭遇兽群袭击。凶恶裂羽兽俯冲,猛然咬住他脖颈,竟然将他凭空拉起,眼看要被当做猎物叼走!
斐望淮站在白骨老身侧,位于骨龙正中央,自然不会有危险。他目睹此幕,下意识地抬扇,幽蓝魂火一出,击落那裂羽兽!
查娜正看得津津有味,等待男修被咬碎,此时却遗憾道:“欧吼,没用的家伙又活下来了。”
禽鸟般灵兽哀嚎一声,男修这才狼狈落地,他不顾旁人戏谑打量,连滚带爬地往里逃,望向出手的黑袍少年,不可思议道:“谢、谢谢……殿下……”
他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料魔尊之子会出手相救!
白骨老同样诧异不已:“殿下?”
斐望淮面对周围人愕然目光,此时幡然醒悟,这里并不是岛内,不需要互帮互助。他跟楚在霜等人结组养成习惯,居然多管闲事地出手,身份一时没转换过来。
魔修大多信奉弱肉强食,就算结盟也不会彼此交心,男修死掉只能怪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但被裂羽兽叼走太像她会犯下的蠢事,致使他下意识地施术,反而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这是重大失误,不利于他立威。
果不其然,查娜一捏腰间弯刀,饶有兴致地走近,笑意盈盈道:“我倒是没想到,前任魔尊之子是此等心慈手软之辈,看着不像能挑大任之人。”
她用刀鞘微挑黑袍,想看清眼前人真容:“这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这番做派像倒胃口的修仙者,不似修魔者该做的事了。”
斐望淮听她语出讥诮,还妄图挑开自己长袍,平静道:“白骨老。”
鲜血飞溅!
锐利骨杖直刺查娜腰间,毫不留情地将其贯穿!
查娜猛呛一口鲜血,她惨遭白骨老背刺,叫道:“喂喂,不至于吧,我就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白骨老:“查娜,你该对殿下放尊重一点。”
“尊重?为什么要尊重?”她一朝重伤却也不慌,笑道,“是他想要指使我,理应拿出态度吧!”
查娜实力不如白骨老,但在魔修中相当出众,料定魔尊之子不会除掉她。
白骨老神色一凛,看出她有恃无恐,一时颇感不好办。如果殿下威信动摇,今后恐怕烦扰丛生。
斐望淮沉默片刻,他在黑袍之下抬眸,说道:“确实该拿出态度。”
查娜听他退让,越发不屑一顾:“对吧,你要是客气一点,没准我心情好……”
“白骨老,杀了她。”
此话一出,众魔修皆感震惊,连白骨老都愣神。
查娜笑意一滞:“开玩笑吧,图尔恰要是殒命,你手里的高修就没几人……”
“杀了她。”
白骨老听他重复下令,这回不再犹豫,想要一击毙命,却被弯刀挡住!
她勉强捡回一命,惊道:“你疯了吗,刚刚救下我,现在又……”
“救你又如何,杀你又如何,我以前确实像你一样,就只在乎修为的高低。”斐望淮轻笑一声,“不过最近跟人对弈,倒有一些新体悟,强棋克敌没有挑战,就要以弱胜强翻盘,这么下棋才有意思。”
这不就是她的棋路,毫不吝惜丢掉好棋,偏偏又从中生歪招,总能杀得人措手不及。
或许,他们早就沾上彼此颜色,连行事作风都日趋相似,不知不觉地晕染对方。
他冷声道:“世上并非只有修为是破局捷径,你的实力高低对我毫无意义,只有能被调动,才配做我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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