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娜听完此话,她脸色骤变,又侧身一闪,躲开骨杖的袭击。
两名魔修都曾为前任魔尊效力,现下却是剑拔弩张,在骨龙上展开激战。
鲜血滴答,沙粒飞扬。弯刀被日辉照得雪亮,柔顺卷发被狂风吹起,数次交手过来,胜负就变明晰。
查娜遭骨杖猛击,她秀发披散、狼狈不堪,脸侧被强摁着贴地,僵声道:“我曾服侍你母后……”
斐望淮抬起眼睑,他一瞥跪倒在地的魔修,反问道:“所以呢?”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周围魔修竟不敢上前求情,他们皆惊疑不定地望着,包括查娜带来的部下。
查娜见他无动于衷,她感受到背后白骨老杀气,只得从嗓子里挤出那个称呼:“殿下……何必做到这一步……”
“我要是放过你,这番做派像倒胃口的修仙者,不似修魔者该做的事了。”
“殿下仁义,他们是假仁假义,都是他们效仿殿下,才让人觉得倒胃口……”查娜慌道,“您是魔修统帅,早晚重掌忘川,想要杀谁留谁,何必在乎那么多!”
斐望淮紧盯她许久,意味深长道:“果然,不是没眼力见儿,就看想不想用罢了。”
查娜只觉他眼神如刀,连忙低头示弱,做俯首称臣状。
斐望淮朝白骨老颔首。
千斤重的骨杖挪开,查娜长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捡回一命,连忙退到角落里。
“走吧。”
阴森可怖的骨龙猛冲,斐望淮站在龙头之上,黑蓝外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后站着众魔修,头顶是绚丽夺目的血红色夕阳,脚下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戈壁。
耳畔没有声音,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仿佛落入浓雾般深渊。
楚在霜不知自己被圆柱拽进何处,只觉身体像轻飘飘的羽毛,忽然就失去感知能力,还莫名吸入一股陌生力量。
[好像要到底了!]小释在识海里叽叽喳喳,同样不清楚掉到哪里。
烟尘四起,楚在霜冷不丁落在地上,连忙拍拍灰起身,环顾起昏暗环境。墙壁上遍布神秘古文,圆柱壁画依旧在她身侧,偏偏画面却离奇颠倒,好像被上下翻转过来。
这里依旧在塔内,但她仔细一瞄塔壁,确信并非是一百七十五层。
她早将通天塔墙上古文熟稔于心,现在发现此处内容没有读过,自然而然感到怪异。
当然,最异常的还是她和小释丧失感知力。
四下无风,却格外幽冷,总觉得暗处像有魂魄游走,让人背后凉飕飕的。
“塔里还有这种地方么?”楚在霜搓搓胳膊,她四处张望一番,没看到红色星河,难怪光线会变暗,“我不记得以前来过。”
按理说,她将通天塔探索透彻,不该有任何遗漏之地。
[这里不太对劲,探查不到附近。]
小释向来具备机敏的野兽直觉,有时候不需要楚在霜转身,都能够察觉背后的危险。但它现在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好似被隐形屏障隔绝开,失去引以为豪的观察力。
楚在霜小心翼翼地走向墙壁,她仰头浏览起塔壁的古文,发觉它们跟其他楼层没差别。花镜里流出的古文具备玄妙之力,不需要特意研习,唯有在识海运转,才会明晰成文字。只有能修行的人,才能摄入其力量。
藏书阁里的术法典籍,就是由修士阅读通天塔后,才被整理出来的。
楚在霜没读过眼前的古文,自然不清楚是什么术法。好奇心使然,她随意尝试,在心底运转金电术和陌生术法,猛然间察觉有灵气灌入身体,却并不是寻常的聚气之感。
小释惊喜道:[我好像能探查到一点了!]
“这是……”
楚在霜不可思议地望着右手,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再次催动方才的术法,果然感应到平日沉寂的另一半道心微动。
这墙上竟是修魔的聚气之法!
“我们刚才感知不到,是由于附近有魔气?”她诧异地回头,打量起墙壁来,惊叹道,“这里记载的都是跟修魔相关的内容!”
年幼时,楚在霜听闻花镜乃众生之源,还好奇塔内为何无修魔古文,现在看来不是没有,而是被人隐藏起来。
这里被浓郁魔气掩盖,没有办法探查到四周,原因是她另一半道心太弱,还不能像修仙时自如感知。
思及此,楚在霜一目十行浏览墙上古文,倘若能学会魔修聚气的手法,估计就可以随意操纵魔气,轻松地探明周围情况。这层的修魔古文并不算艰涩,反而类似通天塔底层水平,没多久就被她揣摩通透。
她当即原地打坐,像入门弟子般聚气凝元,第一次汇聚起魔气。
修仙讲究清正平和,修魔讲究恣意随性,两气一上一下,才能得以和谐。一直以来,她都缺少某一部分,如今随着术法一动,阴阳太极球运转起来,识海竟迎来豁然开朗!
总是飘散不稳的道心凝聚,就像单脚的人终于双腿落地,不用再摇摇欲坠地保持平衡。金光乍现,神识通明,一股力量在五脏六腑激荡起来,体内像有永不停歇的旋涡,猛烈地搅动她浑身修为,带来说不出的舒畅!
四叶初阶!
楚在霜进阶瞬间就洞念,她察觉下方还有楼层,忙道:“这里不光有一层……”
此地跟普通通天塔一样,只是暗处通道向下,不似修仙阶梯向上,底部还有更大空间。
[还不光有我们。]
小释提醒响起,使她猛然一惊,接着便听到低缓男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回头一看,晦暗处有银光微闪,斐望淮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竟不知偷偷注视多久!
她遍寻不见的人,不料出现在这里!
楚在霜误以为被人撞破修魔,差点要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快从胸腔蹦出来。待看清身后人是他,不知为何放心一半,她清润的瞳仁颤动,忽然就镇定下来,干巴巴地顶撞回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斐望淮听她问得理直气壮,挑眉道:“能不能先回答我,你再来向我提问。”
她干脆道:“不能。”
“……”
两人同时沉默,仿佛陷入僵持,开始大眼瞪小眼。
从岛外归来后,斐望淮刚一进塔就发觉异常,无奈无远弗届不能连续启用,只得心怀警惕地上来探查,谁料见她独自面朝塔壁,好似在浏览墙壁上古文。那是一些简单的魔修聚气之法,他早就不需要参读,自然从来没有管过。
没想到她会误打误撞进入,不过能来通天塔高层的弟子就他俩,倒也不算奇怪。
不得不说,他发现擅闯进来的人是她,绷紧的神经稍微松懈一点,尤其听她口气依旧叛逆,丝毫没有对他产生怀疑,越发确信她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楚在霜内心也在打鼓,毕竟他机敏多疑,一向不好糊弄,没准质问自己。她难得无法从他脸上看破什么,倏地鼻尖一动,嗅到浅淡血气,疑道:“你受伤了吗?”
斐望淮并没有受伤,那是其他魔修的血,没料到她格外敏锐,明明更换衣物,还能被闻出来。他心惊肉跳,却故作淡然,硬着头皮道:“我在塔内修炼,意外破开幻术,被拉进来时受了点小伤。”
反正她没看到他破阵,更没有地方找人查证。
“你掉下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吧?”斐望淮上下扫视她一圈,紧绷的五官线条也柔和,“你修为不高,此地魔气环绕,恐怕会受影响。”
楚在霜瞧他满脸关切,不料此地还挺凶险。她骤然发愣,连忙作答道:“倒是没有受伤,就是感知不到四周,只能待在原地不动……”
当然,她现在已能探查周围,通过简单的修魔入门,附近情况也明朗起来。
只是这些就不能告诉他了。
斐望淮:“这里是通天塔压下的魔气,修仙者自然没办法探查,我也是不小心掉进来,没想到圆柱会用来做这个,应该是门里高修将其封于此。”
楚在霜:“哦——原来如此。”
斐望淮听她应声,突然侧头望向她,紧握银扇的指尖微动。
楚在霜被他盯着,默不作声地回望,也大气都不敢出。
自相识以来,两人交流总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没多久就要争执起来,头一次聊两句能冷场。空气突然凝滞,连带手心冒汗,他们对视的目光闪烁,都不知彼此看出些什么。
“你今天好奇怪,话突然就很少。”斐望淮垂下睫毛,他凑近她细看,颈间宝石幽蓝,随意道,“好像挺紧张。”
难道她不该叽里呱啦说一堆,在此处拼命乱转,好奇地问东问西?
楚在霜头皮发麻,她迎上他潭水般的眼眸,心知当下视线不能避让,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今天才奇怪,话突然就很多,好像更紧张。”
他向来不解释自己动机,更不讲解无用的东西,现在却讲述如何落进来,明显也表现异常。
斐望淮眉间一跳,他上前一步,笃定道:“你紧张。”
她却没慌,答得从容:“不,你紧张。”
“你更紧张。”
“你才更紧张。”
倘若是平时,双方就有一人退让,但如今都怀有心事,失去往常的判断力,思绪紊乱中偏要一争高下,好像只有占据上风,才能洗刷自身嫌疑。
他们不断靠近,直视对方眼睛,既像在逼问,又像在辩驳,交汇的目光里流露出许多情绪。
明湛的眸,狂跳的心,微握的手,两人各怀心事,仿佛谁先在此刻退让,就要被生死危机击垮,只能任由电流般的慌乱在血管内乱窜,连带双方的呼吸略微急促。
面庞彼此相对,明明并没有亲密之举,却由于无限拉近的距离,连温热吐息都相触交融,轻轻地拂在二人脸上,切实感受到对方存在。
楚在霜面对俊美的白衣少年,她肆无忌惮地瞪回去,说什么都不肯败下阵来,在此刻发挥精湛演技,堪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斐望淮被她这么盯着瞧,最初是严阵以待的戒备,但被夹杂清芬的呼吸一扫,嗅到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厚冰般的铠甲像裂开一条缝隙,冷不丁就被温暖春风钻入,醒悟双方对峙时靠得过近,连她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脸侧沾染的一点灰尘,估计是掉下来时蹭的。
她双眸灼灼生辉,迸发出无限生机,更是要将人烫伤,逼得他挪开视线。
他喉结微动,不自在道:“靠太近了……”
她见他退后万分欣喜,居然还乘胜追击,又往前迈一步,震声道:“你心虚了,你更紧张!”
修魔之事没有暴露,现在换他变气弱了!
斐望淮不料她如此嚣张,自己都转身欲走,竟还敢冲来拉扯,完全不懂何为退让。他一时心中羞恼,断然否认道:“我没心虚。”
起码没为离岛之事心虚。
她却不依不饶:“你输了,你紧张,你肯定做亏心事了!”
“……”
斐望淮被此话一激,他顿时更气不过,索性转过身去,直接朝她伸手。
他的指腹擦过她脸庞,在皮肤上留下余温,像池中被投入一枚小石,顷刻间溅起层层涟漪。
她原本还欢声追问,此时却心间微动,骤然就哑巴收声,目睹往日清傲的少年郎眼角盈满光亮,再次露出那副既好气又好笑的包容神态。
他用手抹去她脸上微尘,笑骂道:“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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