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残阳似血,将茫茫黄沙映得泛着颓艳的红。
地上有着未干的大片血迹,浓重得发黑。风中残有浑浊的血腥气,凛冽地打在脸上,像是迎面泼了血水。黄沙被风吹起将零散地静躺在沙地上的断臂残肢不着痕迹地慢慢掩埋起来,但仍能看得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惨烈萧瑟,。
败退的旗帜歪斜地掉落在沙地上,叫斑斑血痕溅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尸山血海,人间炼狱,尽数在平静的大漠中湮没得平淡了起来,再如何悲壮的生死都随着漫漫沙海而变得寻常。只是这其中有一人却在这片残败之境中显得有些不寻常,一眼看过去心中便不由生出难以自抑的悲切与敬意。
一个将领打扮的男人跪立在地,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紧握一柄长剑牢牢插地。他身上的护甲已被浑身的箭矢割破,密密麻麻的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沁出的血将原本银白辉煌的盔甲沾污,变得暗淡无光。
他已死去了多时,肢体变得僵硬冰凉,只是却让人一眼便看得到他的固守。
孤然孑立的身影,身后天地广阔无边。
有小兵在一旁犹豫着不敢上前。
和他一同来清理战场的士兵嗤笑一声,“早就死了的人,你怕个什么。”
那小兵畏缩地嘟囔了一句,而后还是鼓着胆子上前,砍下了那人的首级。
头颅滚落,溅出一地的鲜血。
……
四月骤然惊醒。
许是她起身的动静大了些,将同在屋内的人给惊动了。
颜易闻声放下了手中握着的书卷,侧过脸看向她。却正好瞧见女子发白的脸,她的黑漆的眼瞳中尚有几分茫然的恐惧,尔后迅速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四月。”本不该多管她,可见她这样仓皇迷茫的样子,他还是开口打断她的神思。
四月慢了半拍,似乎才注意到屋内有人,对上了他的目光。
“颜……易……?”眼里的水光莹莹欲坠的样子,她像是还未清醒,也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可怜,说出他的名字时还带着些不确信的懵然温吞。
颜易没在意她的称呼,只淡淡应了声,“你睡了好些日子了,总算是醒了。”
她似是被他的话语激得清醒了过来,明白过来并非梦境,半身倚着床柱,抬手压了压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见四月的动作,他抿了抿唇,“怎么了?”语调平淡,甚至显得有些生硬,只是到底藏着些柔软的关心。
他说完这话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原本傲然尖锐的艳色中便添了几分可亲的稚气,只是四月并未看到。
她此时敛下了眉眼,茂密的眼睫听到他的问话时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将眼中的情绪遮挡着无法看清楚。
“没什么……只是被梦魇住了。”她轻轻摇头,说话时嗓音带着沙哑。
颜易听她这样简单的回答,眉梢微动,刚要说什么,却叫她给打断了。
她头疼的症状稍缓,有了些精神,余光扫过屋内的情形,“这不像是将军府的布置……这是何处?”
颜易闻言,不自觉地将手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书信,“雁城,他说你一直想来这里。”口中的那个他,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四月一怔,然后笑了笑,“这样啊。”她想起了自己在陷入黑暗时嗅到的竹叶冷香,那个温暖得如同错觉的怀抱。
大抵真的是自己平生的最美好的错觉,怦然而迷人。
她的那双眼睛柔亮而濛然,留有浅淡的未来得及全数敛去的水光,颜易瞥过她苍白的脸,小巧精致的面庞,眉眼间浸润着江南的细腻风雨。不笑时仿若梅枝孑然,此时笑着,便若花枝轻颤,绽开的簇簇烂漫簌然洒落,温柔且动人。
他瞥过那温软笑容,不知怎的,竟仿佛有些恍然萧时景为何会喜欢上她。
“你不难过吗?”他问道,“因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折磨,他却要赶你走。”他的话说得直白刁钻,像是个顽劣的孩童非要欺负得人哭出来。
“你果然还是说话那么坏。”她小声地埋怨着,眼里却分明还是那柔软的笑意,叫人一眼便知晓她并不介怀。
他觑见她的神情,蓦地心跳得快了些,有些难言的赧然,她从来没对他露出过这样平和柔缓的神色,于她而言他应当是一个再讨厌不过的人。
或许是因为提起的是萧时景吧。
此刻的笑语轻言,大抵不过是她给的一场波及的温柔。他想着。
“也不至于难过吧。”她眯了眯眼,乌睫半落,“本来我也没想要留下来,如今也不过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没有和他亲口道个别。”她道。
像是一句浅浅的叹息,带着克制的怅然。四月轻眨了眨眼,似是在眨落眼里进的微尘。
她接着说道,“至于委屈折磨,其实也还好,只是狼狈了些,总归现在还好好的。”
明亮煦然的晨光穿过窗棂投了进来,颜易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满足的笑,忽而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说道,“若是你想在这里住下,我会帮你处理妥当。”
她诧异地看了眼他,意外于他突然说起这话,但体贴地不多做询问,颔首,“那便麻烦你了,多谢。”她道。
待屋内只余了她一人,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四月按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忽地想起了那场狰狞可怖的梦境。
她在醒来刹那间的惊悚心悸之后,再想要回想梦里的情形时却发现只能记得些模糊的片段。
比如被狠狠斩下的头颅。她一想起,便觉得心口骤地生出一阵阵尖锐的痛感。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道自己莫名的恐惧从何而来。
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些无端的情绪。她笑自己忧思过重。
“父皇。”嘉平一听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跑来乾安宫。
“嘉平啊,怎么这么着急过来。”皇帝温声道,威严冷峻的轮廓柔和下来,有了慈祥的父亲的模样,见她额上有点点细汗,吩咐了宫女给她递上帕子。
知自己此时形象不雅,她接过帕子,拭净了脸上的汗,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恢复了该有的端庄模样。尔后看向那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说道,“儿臣有一事想要问父皇。”她克制着不叫自己的语气显得急切。
“何事?尽管问吧。”皇帝笑言,“这样拘谨可不像是朕的嘉平公主啊。”他笑得露出眼角的道道笑纹,细细浅浅,一看便知是少有露出微笑的人,此时露出这样的笑容便显然确实是如外界所说,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小公主了。
嘉平听这话,缓下一口气,“儿臣想知道父皇是否下了旨要派萧将军前往征讨北族。”她急急地看向他,眼中显出迫切与慌张。
原本笑着的皇帝闻言,却将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嘉平攥紧的衣袖,和掩饰不住的担忧的神色,心中一叹,点头说道,“没错。”
她听见那声肯定的回答,霎时慌了神,“父皇……父皇为何不派那赵炎过去,明明他才是……”
“嘉平,够了。”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是萧时景自请前往征北的。”
“怎……怎么会”嘉平勉强维持的笑容滞了滞,显出狼狈的无措,“他怎么会这么做,他明明……明明知道……”
她是一朵开得极艳极美的牡丹,此时却像是被骤然袭来的风雨打乱,败落下了娇软的瓣儿,又是疼又是茫然,叫人心有怜意,又生出不争之怒。
“父皇,你别派他去好不好,只要你下旨……”她拉着皇帝的衣袖求着。
父皇向来宠她,每次只要她一求他做什么,他必会应下。
他会应下的。她想。
“荒唐!”皇帝厉声说道,“一国之君,岂可朝令夕改。”他确实是宠她,但也不过是因为她乖巧不会触犯他的底线,所以不介意满足她的一些小小愿望,但还不至于因她而失了分寸。
皇帝冷下了脸色来,见她还欲争辩,“后宫不得干政,嘉平,你退下吧。”他挥了挥衣袖,背过身去。
嘉平仍有些不甘,咬了咬唇,见父皇不愿听她再说,只能转身离去。
听脚步声远去,皇帝才叹出一口气,“这孩子许是要怨朕了。”
李肖全小心地给奉上一盏茶,陪笑着说道,“陛下过虑了,公主怎么会埋怨您呢,她也是知道您的难处的。”
虽说并不太信他的话,但到底还是展了眉。
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颜易那小子又跑出去瞎闹了?”
“是啊,好像是去了雁城的方向。”李肖全笑道,“恐怕颜老侯爷知道了……”
皇帝听他的话,想到颜盛平那一提起他儿子便气得跳脚的样子,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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