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什么?”伊夏像是反应不过来,眼睛眨动了一下,缓慢地问道。
“是基因症爆发。”医护人员知道家属的心情不好受,体谅地重复了一遍,又说道,“另一位患者因为爆发时间过早,来不及救治就已经在路上病逝。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基因症不是现在的医疗水平所能够解决的,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好的,我知道了。”伊夏平静地朝着医护人员点头,平静地推开病房的门。
白以却看到她的手抬起时微不可见的颤抖。
“母亲。”她恍若未觉,镇定地喊了一声病房内躺在床上的女人。
“夏夏,是你啊。”那个一如她记忆中那样温和慈爱的女人柔声说道。
周珊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身边的男人脸上,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你是?”
“母亲您好,我是白以。”他说道,脸上是腼腆的笑容,看向周珊的眼神不闪不躲,紧跟着伊夏进来。
“白以?”周珊询问地看向伊夏,似乎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大的印象。
“他是那个机器人,我和您说过的,我从杜克叔叔那里得来的机器人,这些年一直留在身边。”伊夏在她的床边坐下,为周珊掖好被角,一边朝她解释。
“是的,我想起来了,确实,你说过……但,他怎么长得有点像……”
“只是个意外。”伊夏没有告诉周珊他是自己后来改造成这个样子的。
其实当时是白以无意中看到了那人的照片所以主动向她请求把外表改成那个人的样子。但她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特意去和周珊讲,所以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伊夏握着周珊的一只手,轻声问道。这个气质清冷的少女身上还未换下工作时的白色制服,精致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显得几乎有些过分冷漠。
周珊感觉到手上的温暖,忍不住对她露出一个笑,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但却还是假装着没事,“我挺好的,没什么大事。”
“真的很抱歉夏夏,一定让你担心了,难得可以留下来却是这样一个情景。”她低声说道,声音沙哑无力,虽然想要表现得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好,可是气息却明显变得虚弱。
她努力忍着全身的疼痛没有表现出来,脸上竭力保持平和的笑容。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看看你。”她捏紧了伊夏的手。
伊夏摇头,“不,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很高兴成为您的女儿。”她小心地将上半身伏在周珊的身上,就像是小时候在她的怀中撒娇时那样,她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周珊说道。
周珊眼睛一酸,差点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夏夏长大了。”周珊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夏夏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她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还在努力辨别伊夏的样子,“我和爸爸错过了很多是不是?”
说到伊衡时,她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泪水,假装着激动的口气对伊夏说道,“我听他们说你已经进入科研所了,夏夏真厉害啊,我和爸爸知道的时候都特别特别高兴,我们乖巧聪明的夏夏已经这么了不起了!真是了不起!我们真的很为你自豪。”
“我知道。”伊夏抿唇应道。
“我和你爸爸一直很希望能够陪着你,却始终没有机会……”周珊无法再说下去,她的声音哽咽住了,只是紧紧地抓着伊夏的手,像是舍不得放开她。
“对不起……”无法再陪伴你了。
病房的灯熄灭了,没有再亮起。
“伊夏,我可以进来吗?”
她被白以的声音一瞬间惊醒,回头看,这个机器人笔直地站在病房门口等待她的回答。
差点都把他给忘了,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个机器人已经到需要充能的时候了。
伊夏招招手让他关上门进来。
“去哪了?身上都是湿的。”她摸到了他衣服上湿漉漉的触感,好在他不会生人类的病。
“我去看母亲了。”白以从善如流地半跪在她身前方便她为自己接上插口。
伊夏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直到白以疑惑地抬头看她,“去看母亲?”她从抽屉里拿了烘干机,慢条斯理地帮他把衣服吹干。
“对啊,我看到母亲离开了这里被送到外面,所以跟着过去了。”白以对她说,脸上带着一无所知的茫然纯粹。
“好,我知道了。”伊夏低着头继续吹衣服。
“伊夏,父亲母亲还回家吗?我为她们准备了好多菜。”
“她们不会再回家了。”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冷静。
“为什么呢伊夏?”他不解地问她。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好要留下的人却不回来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病床上,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月光穿过窗玻璃留出一点点光亮勉强照出房间内的家具物品。而伊夏就像是个黑夜下游荡的孤魂,茫然地留在这个房间内,寻找着过往的记忆,在充满凉意的清冷月光的笼罩中静默地守候。
很长的一段时间,白以认为伊夏已经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时,伊夏用一种极其克制的声音对他说:“她们死了。”
“白以,你能明白死亡吗?人类的死亡。”她问他。
“是的,我想我明白。”白以点头。
她或许很伤心,人类都会为了死亡这件事而悲伤。他注视着她。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她看着自己的手心,轻声说道,“……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了。”
孤儿……
“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了亲人,白以。”
白以看着这个人类少女,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月光下的脸庞宁静平和,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动的雕像。
他突然一下子将她整个人抱住。
“嗯?怎么了?”她的声音没有太诧异,难得的有些温柔。
“如果您想哭,可以哭出来。”白以对她讲。
人类难过的时候会通过眼泪来释放,他想伊夏或许也需要。
伊夏轻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白以,你非常的体贴。”她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像是对待一个需要肯定和鼓励的孩子。
他本来应该为了她的夸奖而高兴得手舞足蹈,然而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沮丧难过。
为了伊夏,也为了自己。
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感到很不快乐。
这种陌生的压抑感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再说话,松开桎梏着她的双手重新垂落再身侧。他没有离开,沉默着站立在她的身边。
他站得很直,高大的身形就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在月光与阴影的交接,安心地陪伴她度过这个漆黑而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一如平时。
伊夏还是像往常那样准时到达科研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同。
因为项目组小阶段的目标提前完成,她给组里的人放了一天的假。
如果父亲母亲还在,这一天原本她该是和他们呆在一起,但现在已经没有了用处。
“伊夏博士您怎么回来了?”吴清是回来拿自己落下的资料,和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同在项目组工作的同事。吴清朝着伊夏打招呼,对于此时在科研所见到的伊夏博士感到意外。她听说伊夏博士的父母难得回来,按理说伊夏博士应该陪着她们才对,怎么又回来了。
刚说完她感觉到旁边的同事扯了一下她的手,不由看了一眼,却见同事小幅度地摇摇头。
吴清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心里留意着。
伊夏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回来整理之前的报告。”
“您需要帮忙吗?”
伊夏拒绝了她,很快离开了这里。
“你傻呀问她这种问题。”同事看伊夏进了电梯,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仍旧不知情的吴清说道。
“到底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博士的父母去世了。”
闻言吴清愣住了,“怎么会,他们不是昨天才回基地的吗?”
“两个人都爆发了基因症,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同事白了她一眼。
当然明白,这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出现的病症,从出现的那一年到如今,始终是世界第一大难解之症。发现这个病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死亡,它有着数十年的潜伏期,而一旦爆发,就会极快地破坏人体的生理机能,在短时间内使人死亡。
吴清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不幸,一时沉默。
“不过博士看上去可真冷血,亲人刚去世还惦记着回来整理报告。”同事嘀咕着,她实在有些怕伊夏的一张冷脸,“像没事人一样。”
伊夏坐上电梯到达了顶层,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走廊站着的人。
嘴唇微动,她开口,“卡洛斯叔叔。”
这位金发绅士看上去仍然很年轻,转过身,蓝眸看向她,并不意外,似乎已等待她多时。他摘下黑色礼帽,朝她行了个绅士礼。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