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久不见,小伊夏。”卡洛斯向她问好。
她也同样回以问候。
卡洛斯和白以一样是金发蓝眸,不同的是他的发色要更浅一些,在明亮的玻璃窗前发丝像是呈现莹亮的白色。
这位先生要比她的父亲伊衡小三岁,但显然看不出他是个年近五十的人,八字须修剪得整齐利落,衣着打理得干净整洁,微笑着同人讲话时叫人如沐春风。可以看出是个圆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男人。
她确信他是为自己而在此等候,只是不知道目的是出于什么。
“小伊夏,我听闻了你父母的病逝的消息,真遗憾我晚来了一步没能和老朋友见上最后一面。”他诚恳而懊悔地说道,“我真该来得早一些,真是抱歉……”
“父亲母亲会很高兴有您这样的朋友,您始终是他们心目中值得信赖的人,想必他们如果知道您此刻的心情一定不会责怪您。”伊夏说道。
他脸上的忧郁神情稍有变淡,与她闲谈几句后终于同她正式提起此次见她的目的。
“伊夏。”这位温文尔雅的绅士先生说道,“我这次之所以回到基地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闻言,伊夏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迟疑地对他说道,“这件事,和我有关系?”
“是的。”卡洛斯微微颔首,“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和你的机器人有关。”
伊夏一瞬间愣住,“您是说白以?”
“不必如此的惊讶,伊夏,我相信你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机器人的非同寻常。”深邃的蓝眸直直地望向她,似乎完全地看透了她的所有想法。
伊夏沉默,没有任何表态。
“伊夏!”卡洛斯眉头微皱,沉声道,语气里暗含着警告的意思。
她没法再置之不理,点头说道“是,我确实知道。”伊夏复又看向他,“所以你想要对他做什么。”她面色冷凝。
“亲爱的小伊夏,他只是个机器人,你没必要对他那么紧张。”见她神情渐渐冷肃,卡洛斯缓下语气,安抚着对她说道,“你不需要太担心,只是带他去做些小小的检测。”
“他不需要做什么检测,你们没有权利不经允许就对我的机器人做任何测试。”她没有被他话语里的轻松迷惑,语气坚定地回绝道他,“抱歉,卡洛斯叔叔,我恐怕无法答应您的要求。”
说完略一点头,她便要离开。而卡洛斯叫住了她。
这位先生的风度没有丝毫因为她不配合的态度而有所减少,他嘴角的微笑始终恰到好处的温和,告诉她道,“小伊夏,选择权并不在你这儿。”浅色的金发上重新压上了黑色礼帽。
伊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卡洛斯站在原地看着她慌乱的背影,从口中逸出一声轻叹。
“来不及了小伊夏。”
“来不及了伊夏。”大胡子杜克叫住她,“白以已经被带走了,就在半个小时以前。”
伊夏仍旧往前走,家中的大门敞开着,室内似乎是经过了打斗,看上去凌乱了些,墙角、窗台也有枪支扫过的烧灼痕迹。
客厅的玻璃瓶被打落在了地上成了一块块碎片残渣,瓷砖上是散了的花瓣。
白以每天早上都会跑到隔离圈外去收集这些半变异的无害绿植,拿到家里仔细地插在瓶子里。他很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总要拿起来看看。而现在这些好看的花瓣已经被凌乱肮脏的脚印碾磨得不成样子。
花汁落在原本洁白干净的瓷砖上,像是血一样的艳。
她找到了白以的一只手臂。
断口处明显是被激光烧灼过的痕迹,里面的电线被烧得卷曲变形,外部的人造皮肤也变成了焦黑的一块。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这只断掉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她沉声说道,抬头看向站在客厅的杜克。
“他们来抓白以,但是他不愿意离开,一直抵抗,所以……”杜克吞吞吐吐地将当时大致的情形讲给她听。如同料想的那样看见听自己讲完整个情况的伊夏脸色越来越差。
杜克心里也不好受,他是在奉命执行这次任务,他不可能为了白以而不顾自己的使命、辜负自己的忠诚。
不一起出手压制白以就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伊夏,你别担心,他们不会对白以怎么样的。”杜克对跪坐在地上的伊夏轻声说道。
她的衣角浸染了鲜红的颜色,大概是刚才沾到了地上破碎的花瓣。她手上还紧握着白以的机械手臂没有放开。
手指缓慢地抚过留下烧灼痕迹的截断面,仿佛能够感受到那种疼痛。
伊夏时常会为白以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而感到担心,每次帮他检查身体时她都会发现很多莫名其妙的断裂和损坏的表皮。向他问起时他却只知道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傻笑,对于这些伤口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等到伊夏为他安装了感应器后,白以总算能够知道自己新增的伤口从何而来,甚至初时在她问起的时候还能够井井有条地把每一个伤口的来历都像军功章一样罗列给她听。直到发现她其实并不希望听到这些,他才渐渐不再向她多提。
这个狡猾的机器人后来更是学会在她询问时熟练地欺骗她、向她隐瞒这些身上的破损和残缺,可是背地里却又变本加厉地让自己受伤。因为他感觉不到人类的痛楚,但是他却又热衷于接触所有为他带来感知的事物。
滚烫的火、冰冷的水、尖锐的针、锋利的刀,他肆意地、莽撞地、不顾及任何伤害地想要去感受外界的一切。
当她发现他差点用热油将整只手都融化了的时候她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放纵他的这些疯狂举动,迟早有一天这个愚蠢的家伙会把自己弄成一堆七零八落的破烂。他太过沉迷于触觉所带来的奇妙体验而又免于痛感的警告,这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为他加上了疼痛的感知。像人类一样脆弱的对于疼痛的感受,并非惩罚,而是希望为他戴上约束的枷锁。
如今她却不知道自己曾经所做的是对、还是错。
伊夏站起身,“他们要把白以带到哪里?”
“抱歉。”他低声说道。
“不能说吗?”
“这是机密。”
她随意地点了点头,明白自己不可能再从杜克的嘴里知道任何有用的信息。
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都是忠于基地,又怎么会为了这些私情而违背基地的命令泄露消息。她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从杜克这里找到线索的打算。
伊夏神情黯然的模样,似乎还在为了失去的这个机器人而难过。这叫杜克更加的愧疚不安。
他是个秉性正直的人,对于自己至始至终的冷眼旁观始终会感到于心有愧。现在见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伤心难过,大胡子杜克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他知道自己对伊夏说“不会对白以怎么样”的话不过是一句并不真实的安慰,事实上他也不清楚白以会遭遇到什么。
伊夏刚没了父母,现在连陪伴的机器人也失去了一定很痛苦……对于这个孩子而言,白以或许已经被她视作了朋友,现在却变成这种情况……
“伊夏……”他犹豫着唤住她。
“杜克叔叔,我想要休息了。”她开口打断他的话,“我好累,杜克叔叔,请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她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情绪失控一般不留情面地想要赶他走,像是无法再忍受地爆发了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眼下因为长久的工作而泛青,配上沾着血红色花汁的制服,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个疯子。
看到他错愕的表情,她又像是意识到了此刻的失态,痛苦地□□,“恳求您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固执而又过分善良的人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杜克确实无法拒绝她,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打发走了杜克,她听到门外一排排的脚步声远去,终于松下一口气,收去了脸上伪装的情绪。
她毫不犹豫地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反锁上门窗。她打开隐藏在书架中的夹层,拿出里面的机器。
它和个人终端类似,但是因为担心终端上的操作会被基地监控所以她打算用这个来对白以进行定位。
本来只是个她闲暇的时候随便组装的小玩意儿而已,倒没想到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她轻嗤一声,手指飞快地操作着虚拟键盘。
随着她快速的动作,显示屏上一下子就跳出整个基地的画面。
密密麻麻的城市交通线路呈现暗淡的灰色,而其中移动的红点就格外的醒目,正是代表着白以。
随着红点的位置变动,显示屏上的画面也在飞速地转换变化着。范围渐渐从1:1000一点点切换缩小到1:20的精确位置。
她庆幸自己之前为白以装上的定位器没有被搜查出来,否则想要找到他的行踪还要再废一些工夫。
然而当她看到红点移动的方向时脸色却不由凝重了起来。
这个方向并不是基地内的任何一个研究所坐落的位置,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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