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求你了!”年轻人气到满脸通红。
“不求我,你付钱啊。”唐凝说,“别像个乞丐一样求人施舍。”
“我们并非付不起钱。”中年男子指着唐凝鼻子说,“这是你作为唐氏儿女,该做的。”
秦肆出手打掉,疼得那家伙抱住手,龇牙咧嘴。
“我是姓唐,可你们族谱上有我和秦肆的名字吗?”唐凝讥笑道,“说起来,唐氏酒楼这么大的招牌开在城中,已经算是光耀门楣,为姓唐的争光了,怎么不见族里给我什么?”
“真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长胡子老者颤微微道。
“谁让你养了。拜托搞清楚,是你们现在来求我,想挖我口袋里面的钱去养你们!”唐凝大声反击。
“请问这位大哥,你是干什么的?”她看向那位年轻人。
“我。”年轻人被唐凝的气焰压住了,只得努力昂首挺胸,说道,“我是宗族理事。”
“呦吼,原来还真是我们的钱一直养着你啊。你们几个也是这样吧。”
唐凝嘴上笑着,目光却如利剑,狠狠刮过几个人的脸。
之前的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唐父还想送礼请人把他们写进族谱,唐凝硬是阻止了。宗族设有理事堂,经常问族人们要份例,一部分用于宗族活动花费,剩下的便是维护祠堂,给这些人发薪酬。都知道这是有油水的肥差,规则是由大家推举,但有权有势的族人总是有更多话语权,为了当上理事贿赂的事总是发生。
“你休得胡言,我们为家族鞠躬尽瘁,哪是你这种无知小女能懂的?”
“您说得对,是我无知,错大发了,不该浪费时间对牛弹琴。”唐凝说,“秦肆,送客。”
唐氏家族的几个人还想说什么,但几个大高个逼近,他们心中恐慌,很快就被赶跑了。
回去后,几人讨论起此事,还是愤怒难平。
“这就是发财后忘本。”
“要我说,不如换个地方,豪元酒楼也很不错。”
“不行吧,我听说豪元酒楼的菜做得越来越难吃了。”
“是呀,隔壁的宋家,今年族会都不去豪元,那边水平不够。”
“我们都姓唐,不定唐氏的,这像话吗?”这人正在帮儿子说亲,女方听说开酒楼的唐氏是他们亲戚,才松口答应。
“对,这酒宴还得定在那。就是那女娃……哎,不说也罢。”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他们这么生气,无非是因为我们没让他们入族谱,只要我们开口同意,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包了族会的费用。”
众人一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隔了一天,又气势汹汹找上门。
这次,坐在门口的小二干脆没让他们进去。
他们还在门口大声嚷嚷。怕影响生意,唐凝便亲自去门口劝退。
听到他们说明来意,唐凝都气笑了。
“这想法真够可以的,现在你们就去路边支个摊儿,招牌上写加入唐氏宗族二十两银子一人,过不了几天,你们全都暴富,就不至于吃个饭还不想付钱了。”
繁华地段过往的人很多,听了这话,大都哄笑出声,对着姓唐的几个大男人指指点点。
几个宗族理事互相看看,脸皮薄的人都羞红了脸。
“都说读书知礼,亏你爹是个秀才,你怎么如此蛮横?”
“您读过书吗?”唐凝笑道,“硬问别人要东西,一要就是四十两,这不是蛮横,是强盗吧?面对强盗我不强势点,难道还要乖乖认怂给钱,书上哪一条这么写?”
姓唐的人都沉默了一阵。来往的行人顾客倒是对这出闹剧很感兴趣,围在一旁议论纷纷,还给新来没看到刚才好戏的人讲述前情。
在大部分人眼中,五六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想吃霸王餐还骂美娇娘无礼,实在欺人太甚。有胆大仗义的熟客便上前帮忙赶人。
在众人的奚落指责中,宗族理事几人都自觉没脸。可这时候更不能退,退了一定会让他们沦为县城人的笑柄,还会累了唐氏宗族的名声。族里那些经常捐钱的有权有钱之人,便会指责他们办事不力,甚至抹去他们的职位。
他们小声商议了下,最终一个看上去比较稳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对唐凝说:“凝儿,并非我们想占便宜。你想想,若你筹钱办了这大事,那可是有机会上今年的功德碑的。既然你不愿意为族中做贡献,那我们就来谈谈价钱。在这里的都是你的叔伯、爷爷,你总该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些颜面。”
上族谱,上功德碑,这样的事,于唐凝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她微微一笑,只公事公办地说:“带钱了吗?”
“包场最贵的二十桌,光采购和保存食材都得花近三十两银子,我手上可没有这么多现银。许多客人都是全款预定,你们先把这定金交了再谈。”
说完,唐凝转身,返回柜台。
宗族理事们面面相觑,只得先走。
两日后,他们再次上门,无奈地交了十两银子定金,定下888文的席面十五桌。
唐凝笑着收下,她断没有拒绝赚钱的想法。
这些钱,是宗族理事们这两天找所有族人交的份例。最好的席面1888文,十人一桌,每人得交二百文,这是许多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显然是不可能收上来的。最后在几个有钱人捐得多的情况下,才勉强凑了十五两,只能定这888文的席面。还有好些人觉得交钱太多不来了。
他们还曾派了个跟唐父关系好的人,上门要钱。唐父乐呵呵交了一百文,他和其他相熟的族人通过气知道要捐多少。他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参加一天仪式活动,再去吃个饭,还能和亲戚们交流感情,也不算太亏。况且,如今他财大气粗,一百文真不算啥。
农历七月下旬,到了秦肆的生日。
他的几个哥们儿撺掇着要给秦肆大办,早早凑了钱全款交给唐凝,要定两桌酒席。
唐凝拿到二两多银子,笑着退回去一半,说她和家人们也要上桌,那桌就由她来请。
而且,这菜单可不同于平时的规制席面,唐凝挑大家喜欢的菜,把能弄到的好食材都加进去。
最麻烦的是,唐凝答应过秦肆要给他做大蛋糕,两桌二十人都要吃到的蛋糕,真是很费工。如果像之前一样自己做,那她打奶油要把手打断掉。
好在如今有两个厨子,她盯了好几个时辰,才打了一大桶奶油。
蛋糕胚做了两个,每个切成三层,中间用果酱粘合,外面再糊上一层细密光滑的奶油,撒上绿茶粉,嵌入各色水果。现在是夏季,水果种类最多,桃李杏梅,还有葡萄沙果山楂,唐凝可发挥的余地很大。
大部分准备工作做完后,唐凝便去大堂坐镇柜台,等店里客人们少了,便可以开席。县城人还是讲究日落而息,不会吃到很晚,随着天色渐阴,便不再有人进店,吃完的客人都陆陆续续离开。
这时,却有一年轻男子进店,唐凝抬头,见是秦安,脸色立马冷下来。
不等她说话,秦肆放下手中的盘子,冲了过来。
“你又来干什么?”
迅猛的气势冲撞到了秦安,他退后两步,才低声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秦肆紧紧皱眉。
秦安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和一支笔,想递给秦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把东西放在柜台上。
他的字写得好,帮书店老板抄书,一本能卖一两银子。除开家里的供养,他也能攒些钱,日常使用。这笔是他买的,书也是自己买纸抄下来的。
“前些日子,我看你在读书,想必你已经识字了。这是我手抄的韩夫子的书,他的文章极好,对朝政的见解鞭辟入里,你可以学学。”
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等。”秦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秦安满怀希望地转头。
“给。”秦肆追出门外,把一只大鸡腿塞到秦安手里,然后什么也没说,返回店里。
秦安握住鸡腿,撕下一块肉慢慢咀嚼。回想起了他们曾度过的十来个新年,那是秦家难得的能吃上鸡肉的时刻。一只鸡两个鸡腿,秦母夹给秦安一个,另一个放进黑陶碗,锁进柜子里,留给他第二天吃。
曾经,他习惯了这样的优待。但这一刻,他握住鸡腿,却味如嚼蜡,仿佛有个瘦到脸凹下去眼睛显得很大的少年,一直看着他手中的鸡腿。
他想这幻象消散,让他不用受内心煎熬。又想这幻象是真的,他能把手中咬过的鸡腿分给那个少年一半。
唐氏酒楼这边,已经开席了。
这是秦肆的家人第一次给他过生日,当然,家人已经换了一批。
遥想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哥们儿在山间的小溪里,一个个翻开大石头,好不容易才能找到一寸长的鱼虾蟹,火一烧,都成了焦炭,他们还吃得开心。
今天,那些曾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少年们,都穿着崭新的单衣,坐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里,面前摆着十斤重的大鱼,垒成小山的烤翅烤鸡腿,为他庆祝生日。
秦肆的高兴难以言表,总有一股热流堵在他的眼眶和喉咙,他脑袋里也是空空,说不出几句漂亮话。
娘子为他做的又大又漂亮的蛋糕,又叫诞糕,庆祝他的生辰。其他人都没有见过、吃到过,都欢笑着说他有福气。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诞生到这个世上,竟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来许个愿,吹蜡烛。”唐凝点燃了放在桃片上的红烛。
秦肆双手合住放在自己胸前,闭上了眼睛。
愿娘子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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