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说了这样的话,唐凝才知道他们之间,在家人亲情、冲事业战友情以外,还有些其他东西。
仔细想来,有些事情已有征兆,比如秦肆最爱粘着她,比如秦肆每次见到她都是笑着的,再比如每当家里人有了冲突分歧,秦肆总是毫不犹豫站她这边。
她自认为对秦肆没有想法。秦肆相貌是很有吸引力,身材也比去年高大,才干远胜以往,还有一身牛犊子似的力量,但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未成年。
秦肆不想要回自己的卖身契,唐凝将这归结为冲动情感下的不理智行为,便暂时替他将卖身契收起来。
但唐凝也不打算放任他萌动的心思,先让他搬到外间的软榻上去睡,想着以后或许可以在旁边的书房兼办公室里置一张床。
秦肆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委屈巴巴地看她,像是叼着自己碗乞食的小狗。
唐凝狠下心来,放下床帐,想到一年前,秦肆可还是乖乖听话的,睡门板都没有丝毫怨言。
他们不在同一张床上,还隔了厚厚的帐子。唐凝却仿佛能听到秦肆的呼吸声,万千思绪纷纷扰扰,半响睡不着。
接下来几日,唐凝便更加注意,避免和秦肆过于亲密的举动,免得给少年造成误解。
秦肆也怕再做了什么让娘子厌烦的事,娘子会赶他走,不敢再在唐凝的眼前晃动,只小心站在唐凝的身后,做她的影子,随叫随到。
唐父唐母看到这场景,大约知道他们吵架了,但还没意识到吵架的源头在自己身上。还刻意地给小两口制造独处的环境,让他们早早回去睡觉,好能造出孙子来。
唐凝很是无语,但在这种事上,她若和并不开明的爹娘讲道理,那将面临无休止的争吵和苦恼。
她现在还有大批的产业得发展,还得抽出空儿去白府看赵珠儿,无心也无力,便将此事搁置。
反正,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唐凝了。户主还是唐父,但整个唐家已是她说了算,她赚钱最多,性格足够强势,以往对各种事情的处理结果也完全征服了唐父唐母以及伙计们,让他们不自觉地信任和依赖唐凝。
冬日渐渐来临,寒风时而猛烈奔袭,时而打着旋子从窗缝里溜进来。
唐凝所住的四面通透的大平层,在夏末有凉风徐徐,在秋日有暖阳照耀,但在这冬天就不怎么好受了,一开窗都要把唐凝吹跑。
这种木质小楼,也不可能在三楼做地龙或者火炕取暖。他们只能关掉大部分窗户,只留两个缝隙透风,还用厚厚的窗帘盖着,防止风太大。
好在唐凝现在有钱,不仅有上次秦肆送的汤婆子,她还买了手炉。一对炭火盆是镂空的花苞状,像是精致的香炉,一天到晚烧着上好的银炭,房里倒算不上冷。
但体弱的人,总是要在冬天来临时病上几遭。
唐父早早喝上了药汤,看过几次郎中,病情却反反复复,一直未能根除。
在一天深夜,他病势加重,半醒半昏迷间□□着,身上烫得吓人。
唐母吓坏了,急匆匆披上衣服,上去拍响唐凝他们的房门。
秦肆开门。唐凝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也赶到门口,听到唐父的事,心中焦急不安。
秦肆却拿起他挂在门口的外衣,关上门,把唐凝塞了回去,让她穿好衣服和鞋再下楼。
唐凝下楼时,秦肆正背着唐父下楼梯。
这时,唐父已经叫不醒了,脸色惨白,心跳却快得吓人。他们认为,请郎中上门很有可能来不及,便打算连夜把唐父送到医馆去。
英奇驾来马车,秦肆把唐父放上去,唐母给盖上厚厚的被子。
唐凝半搂着哭泣的唐母,紧紧攥住怀里的荷包,这时候可没有二十四小时急诊,想要在这深夜让人接待,考验郎中的医德仁心,也考验她的钱包。
马车哒哒哒,加速跑起来,唐凝听到外面驾车的声音是英奇,挑开帘子看了一眼。
她焦急地问:“秦肆呢?他还没上车。”
英奇转过头来,说,“哥让我们先走,他很快就赶上。”
寒冷的冬夜,唐凝感觉仿佛被冻在了车上,这种冷不是外面的风吹来的,而是从她内心里,由内而外地寒冷。
唐父意识不清,皮肤滚烫,以他脆弱的身子骨,很容易出事。
唐凝害怕。但她却不能像唐母一样显露出来,哪怕她的身体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也是唐家的顶梁柱,必须稳稳固固。
室外太冷,深夜街头不如夏日那般繁华,偶有一座小楼还亮着,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歌声也隐没在寒风中。唐凝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和马蹄的踩落。
到了最近的医馆,马车刚停,唐凝就跳下去,准备敲门。
肩上一沉,温暖和柔软将她包围。
她侧头,是秦肆带来了她的斗篷,深红色的,她外出时常用,好看又很保暖。
秦肆却不看她,把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然后急促地敲门,许久没人应,倒是附近的邻居探出个脑袋,骂他们扰人清梦。
“换一家吧。”唐凝看向昏暗的街道,只有极少数的商家门前挂了灯笼。许是风大,吹散了云朵,月亮的清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方能看清一二。
秦肆扶她上马车,自己和英奇挤在外面。
唐凝把帘子拉开个小缝,略带僵硬地问:“你比马车跑得还快?”
她知道,秦肆刚才没上马车,是去帮她拿斗篷了,还带来一张毯子给唐母。
“是,娘子。你看还缺什么,我回去取?”
秦肆说这话时,没有回头。
他们一连找了三家医馆,才有人给他们开门,是个睡眼惺忪的药童,一脸不耐地放他们进去,然后嘟囔着要三倍诊金,慢悠悠带他们去内堂。
唐凝从荷包里掏出揉成卷儿的银票,药童的脚步明显快了几分。
秦肆背着唐父跟着跑,在药童安排的地方放下。然后跟着药童去叫郎中,还有其他人。
唐母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唐父的手,唐凝在硬板凳上坐了会,冻到受不了了,才逮住个伙计,付了银子,让他们去给准备炭火盆和热水。
不多时,秦肆把郎中拉了过来,郎中的扣子还没系好。
好在,这是家大医馆,已经历过不少次这种事,很快便上了道,郎中把脉、施针、开药,药童也很快抓好药,在檐下咕咕咚咚煮起来。
唐父一直没醒。唐凝裹着斗篷,抱着汤婆子,靠在木墙上,又疲惫又清醒。
天亮前,唐父的烧退了,中午时,人也醒了。
郎中说,这是急症,压下去了就没事,只需慢慢静养,他们便带着唐父和大包的药回家。
在家拾掇各种东西,熬药,给唐父擦拭等等,他们又忙到晚上。
唐凝回到自己房间时,只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房间里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但暖气尚存,唐凝扔掉斗篷和外衣,倒在自己床上,很快就睡去。
“娘子,醒醒,醒醒。”有人在摇晃她,但唐凝只觉得头沉重无比,怎么也不愿起来。
嘴上温温的,湿湿的,一股苦涩触到舌尖。唐凝惊醒。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
“娘子小心。”秦肆稳住差点被唐凝打翻的药碗,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才把唐凝扶起来。
不久前,他忙完回来,发现屋里已没了热气。一天没加炭,火盆早都灭了,而唐凝已睡下,他想起唐凝今天一天只啃了个饼,便想问问唐凝还想吃什么,他去做。
这才发现唐凝小脸红红,有些发烧了。还好这时候天色不算太晚,他赶去附近的医馆时,才刚刚关门,他把郎中揪过来,开了药,说只是轻微的风寒。
唐凝摸了摸自己如木头般的脑门,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乖乖地捧着秦肆递来的药,一口气喝完。
“娘子,你想吃点什么?”秦肆拿起一边的托盘,有店里卖的各种小食,还有水果,“其他有想吃的,我马上去做?”
唐凝摇了摇头,她好晕,什么也吃不下,浑身都冷,问道:“你烧火了没?”
秦肆回头,屋里两盆炭火正旺,他已觉得有些热了。
“我再去拿个过来。”
秦肆很快搬来个火盆,又拿了个汤婆子,重新灌好水,塞到唐凝的被窝里。
“娘子,还是冷吗?”他看着唐凝微红的脸,小心地伸手触了触她的脸蛋,有点热。
郎中说要保暖,但也不能太捂着,适当时候要用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降温。唐凝的脸好烫,却一直唤冷。秦肆不知道现在该给唐凝加被子还是降温,懊悔刚刚不该把那个郎中放跑了。
他心里一团乱麻,搅得生疼。突然想起唐凝容易手脚冰凉,秦肆迟疑了片刻,脸红了又红,把手伸进被子里。
她的脚是暖的,微微发热。
他稍稍放心,而又更担忧。他跪在床边,再用手背触了一次唐凝的额头,跟自己的额头做对比。
还烧得厉害吗?秦肆不确定,又想伸手去试试。
而这一次,唐凝正好翻身,抱住了他在空中的胳膊。
秦肆轻轻地想抽出来,唐凝却抱得更紧,连带着他的手拽进了被子里,正好放在唐凝颈下。
细滑的触感,让秦肆一惊,而后他觉得自己开始发烧发烫,更比较不出来唐凝的体温有没有下降。
“娘子,你好些了吗?”他轻轻地问。
“嗯。”似是梦呓般的声音。
到了后半夜,秦肆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唐凝的额头,凉凉的,而唐凝的怀里还是那样温暖,秦肆方才彻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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