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哲砌砖累了,坐在旁边支着脑袋看张云秀绣手帕,他人长得好看,嘴巴也跟他弟一样甜:“媳妇的花绣得真好看。”
只要他们夫妻能在一块儿,即使再在山上呆个两年,温清哲都觉得好,做事不似以往那般匆忙,时常闲下来偷个懒。
张云秀嗔他一眼,她才开了个头,都还没绣出个边,哪里就好看了。
张云秀绣了一支就起来给温清哲烧水煮茶,见他出汗还给他擦汗,时不时还逗逗小鸡小鸭。
三天后,新建成的澡间,温清哲铺了大块的瓷砖地板,泥墙抹上光滑的泥浆,盖上瓦顶,安装密实的木门。
张云秀高兴得揽着他脖子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
这才拿起手帕继续绣,她懒懒散散才绣成一丛花。
绣的是花蕊带了点粉的姫月季,那花儿素雅好看,唯妙唯俏,似乎手帕上就长了一束花。
温清哲看得赏心悦目,边看边喝茶,心情愉悦。
张云秀说这是表姑娘,说明尚未出嫁,这盒子精巧素雅大方,应该绣这种典雅的花。
温清哲点头表示同意,忽见张云秀将手帕折起来,奇道:“不绣了?”
张云秀巧笑道:“绣好了。”
温清哲倏地坐直:“就绣这么一朵花儿?”
五两银子?!
张云秀看着他满脸惊疑,笑道:“手帕绣多了反而就不好看了,这叫雅致。你别看光这几寸布可不便宜,这是鲛云纱,值二十两银子呢。”
如此珍贵的纱布自然要顶级的绣娘才能加持其价值。
其实光是绣工好并不能赚这么多,主要是她家门不错,本就是书香门第,如今更有个好弟弟,年纪轻轻中了秀才,紧接着又中了举人。
她的刺绣更是水涨船高了,其实她不该再做这个,谁不晓得那些人捧着奉承张云谨的目的多给她钱。
张云秀将手帕装回盒子里封存好,待有朝一日下山将盒子送回林老太太家。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这几日以来变得有点懒散的温清哲不见了,一大早就开始埋头苦干,中午也不休息,夜间也挑灯夜战,不再缠着她缠绵。
张云秀无奈,取出何氏的手帕开始绣,绣的也是牡丹,花瓣鲜艳,繁复许多。
何氏打扮的雍容华贵,定会喜欢这般雍容华贵的花。
她绣好收针,将手帕折起放入锦盒,打了个哈欠,静静看着旁边叮叮咚咚雕刻的温清哲。
温清哲是一路看着她拿出手帕,然后绣完工的,心中还在估算着大约花了多少时辰,如今见她绣好了,神情都有点呆滞。
张云秀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睡觉了吗?”
温清哲道:“你先回房睡吧。”
张云秀点点头,谁知道她睡下后那个人还在外面叮叮咚咚的敲打着。
她面对门口一直看着,他好不容易回头,看到她还没睡,就问:“吵到你了?”
张云秀点头,想让他早点睡觉。
结果他将他自己的桌子搬远了一点,开始细雕慢琢。
次日上午张云秀正陪着温清哲种树,忽然听到外围狗吠不断。
张云秀起身道:“要不要看看?”
自然是要的,温清哲放下锄头正要下坡,就听到狗声渐近,不是那种凶残的叫声,一听就很欢快。
温清哲又回去拿起锄头:“是三弟来了。”
果然,话刚落音,远远听到温清洛大喊:“二哥,二嫂!”
他喘着气,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尽是喜悦,远远的招手:“快来快来。”
好似有皇帝来了,等着他们去接驾,温清哲摇摇头,停止种树,问温清洛道:“干嘛呢?”
温清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很兴奋,手舞足舞:“阿舅哥来了,阿舅哥来了!”
张云秀抬头往后看,果然还有一个人落在后头,长途跋涉腰都直不起来了,扶着一棵树歇息,长发快要垂到地面,见人看来就朝这边招手。
那个累得落迫却不显狼狈,甚至有点病美人风骨的男子,正是她弟张云瑾。
从村里到这得要两个时辰,如今还没到午时他们就赶到了,可见一段好赶。
张云秀走过去,接过压得弟弟直不起腰来的包裹,里面就放着几本书。人家温清洛是扛了一大包裹,跑到这都没他这么累。
张云秀摇头道:“瞧你身子骨弱的,下次不多锻炼。”
她如今劳动多了就有资格责备弟弟了。
张云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所以我来锻炼了啊。”
张云秀拆开包裹一看,张云谨竟然带了《齐民要术》、《氾胜之书》、《农政全书》等农学著作上来。
那边,温清哲对弟弟的到来似乎颇感嫌弃:“你来这干嘛,还带了剑!”
温清洛:“咦,我中了童生!”
“真的?”温清哲脸上露出惊喜,虽说十四岁了才中童生不算太了不起,但毕竟是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中的。
张云秀转过头来正看到温清洁脸上跟他弟弟如出一辙的笑容,盈盈而笑。
温清哲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沉声道:“不错。”
温清洛也翻开包裹,拿出一个包裹给张云秀:“二嫂,老师说给你拿的。”
张云秀打开一看,竟然是花的种子,还有些包裹着泥的花,高兴得当即拿去种。
张云谨四处观望一圈山中景象,觉得不错,但他走不动了,坐在一位大石上,气尚未顺,捧着《齐民要术》看,片刻换了个舒服的挨姿,翻了页书,念道:“如去城郭近,务须多种瓜、菜、茄子等……”
他看看四周,似乎没看到大片的菜地,向温清哲喊道:“姐夫,为何不种瓜果蔬菜?”
他念的温清哲也听到了,刚埋了个坑,直腰抹汗,回道:“走山路,挑上挑下到县城菜都枯了。县城周边许多菜地,在这种不如山下种。”
“哦。”张云谨出师不利,又琢磨他的书去了。
他见温清哲挑水淋树,觉得太累了,说何不将山水引来自行灌溉。
温清哲说山水在另一边,开渠引过来难。
张云谨看到竹子,就想将竹劈开将竹节削去,用来作渠,如此不必费劲开渠。
他从来想到做到,立刻指挥着温清洛砍竹。
温清洛被他一通瞎指挥,忙得团团转,累得要死,还乐得直傻笑。
张云秀笑着摇头,别的不说,她弟弟确实是有点读书人的迂腐的。
张云谨忽然问道:“姐,咱家三花呢?”
张云谨就捧着书拿着笔去看三花,温清洛棒着墨跟在其左右。
三花正在跟公鸡谈情说爱,没空理旧主子。
张云谨蹲在鸡巢旁看了半天,他看着那母鸡,那母鸡也看着他。
一开始母鸡还挺凶,几乎都要站起来了,后来见这二愣子没什么伤害又咕噜咕噜缩回去,将头缩在翅膀里睡觉。
张云谨一个字一个字怼着书看了半天,鸡笼跟书中所言一般无二,就是旁边还是有二十来个用干草簇的鸡巢,每个巢上都有鸡蛋,母鸡正在上面孵蛋。
刚把他当白痴的那只母鸡就是在孵蛋。
最后他将页一翻,道:“山民自有智睿,吾等愚民还是不要盲目多言。”开始研究饮食烹任。
他看到炒鸡蛋的方法:“炒鸡子法:打破,着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他看着字久久未动,似乎想吃。
温清洛笑道:“老师,光是看着没用呢,要动手做才行。”
张云谨就喊:“姐夫?”
温清哲正在喂鸡,道:“可以。”
温清洛翻到鸡窝要摸鸡蛋,被温清哲喝住了:“那些蛋孵小鸡的。”
喂了鸡鸭又去喂鹅,温清哲喂完要走,回头见张云谨还在翻书,他不知道那本书中有没有烹饪鹅的方法,但不妨碍他走过来与张云秀道:“我怀疑你弟就是想吃烧鹅。”
张云秀被他逗笑了,接着又哼了声,什么叫她弟?
中午就给张云谨炒了个鸡蛋,放了香葱、黄豆,用花生油炒,最后加了点盐,果然香,吃起来也好吃。
他们两姐弟都是那种看着手长脚长,其实下地没什么实用之人,吃倒是很在行。
有张云谨在,温清洛吃饭都安静许多,不过乡下人倒没有食不能言这么戒律。
温清哲见张云谨吃着吃着还欲言又止模样,便道:“傍晚再烤鹅。”
尚未到傍晚就来了个不速之客,先是狗汪汪叫起来,这回叫得可凶了。
温清洛飞快的迎出去看,回来时垂头丧气,身后跟着一个贵公子打扮的青年,正是县太爷谢策立,他一手执纸扇一手提一只黑黝黝的坛子,背后还扛着一把琴,一看到人就晃晃手中的坛子道:“阿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二十年的梨花白!”
张云谨站在斑驳树影下,手中还拿着《齐民要术》,身后两根束发的绳带吊下来,显得很清雅,回头看一眼,又转过头去,发带微动,很是安稳有度。
谢策立很是熟络地喊声姐、姐夫,将梨花白、琴一齐塞给跑腿小弟温清洛,还从怀里掏出一吊穗一并塞给温清洛,趁机摸摸他头:“小子,恭喜你中了童生,这小玩意儿送你。”
温清洛被揉得很不乐意,皱眉:“什么东西!”
“剑穗。”
温清洛顿时眉开眼笑。
谢策立一跃坐在张云谨旁边树枝上,找了个舒适的枝丫挨着,摇扇道:“可让我一顿好找。”
青年喘气还笑靥如花。
傍晚温清哲真宰了一只鹅。
鹅杀后烧开水烫了鹅毛,拨了变成秃鹅,温清哲去掉内脏,一通操作下来,大大一只鹅变成一只未宰鸭子那么大。
温清哲做了些料理,架上火堆开始烤鹅。
皮肉渐黄,溢出香气,狗子们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乖巧地盯着肉看。
但是一直忙到日沉西山,群星璀灿,烧鹅还在烤着,狗子舌头都吐累了。
篝火旁谢策立将琴置于石台上:“阿谨,我来教你弹琴。”
树影幢幢,一坛梨花白已尽,群狗刚啃完烧鹅骨头,躺在地上惬意歇息。
张云谨学了半天,还五弦不分,弹出来的声音吵得鸡鸭都睡不着,鹅大爷也很愤怒,树枝上的鸟悉数飞跑。
谢策立摇头笑道:“阿谨想不到你聪颖过人,却四肢不勤。”
张云谨实在学不会,弃了琴,坐在温清洛旁边板凳上,哼了声道:“不过就是个琴,不能吃不能喝的。谁说我四肢不勤,我会刺绣你会吗!”
谢策立发现新大陆了般,来了兴致,凑近道:“阿谨还会刺绣?”
小小板凳顿时变得拥挤。
何止是会,还比一般人家的女子绣得好。
他们两姐弟无父无母,虽家有田产,但受长辈亲戚压迫,若不是张云秀忍辱退让提出只收一两成租勉强够两姐弟糊口,那些个叔伯不将他家田地夺了去不罢休,就是这样,他们还想压榨。
张云谨自小就要跟张云秀分担各种家务,张云秀刚卖刺绣品那会儿,一个手帕才几文钱,想吃个肉都很难。
那时张云谨已经开始读书写书了,不时的要买书。
刺绣他张云谨自然也是要干的,他绣得没有张云秀好,后来就帮张云秀打底。
他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许是如此才格外用功。
后来,张云秀渐渐出名,刺绣卖的钱银渐多,张云谨才不用帮姐姐,一心求读功名,只有这样才不被压迫。
那些田地不就是他中举后悉数要回来的吗,那些被叔伯们压榨的米粮,他都一一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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