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云秀,你不知道刚县太爷来了。”

    胆子大点的道:“不,他才不是县太爷,他就是个备货。一来到这里,格调就很高,叫我们给他端茶倒水,还对我们的绣工指手划脚,呸,他懂些什么?”

    有个胆小的绣女问:“云秀,你说不会是想……”

    想什么,她没说出来,谢太爷已经离开了,正所谓一代江山一代王,现在这位莫大人已经改了谢太爷不少政策,搞得鸡犬不宁,不知道是不是想染指绣堂。

    张云秀笑道:“行啦,先别担心这些。”

    她的话犹如一粒强心剂,众人一改愁云,绣艺小成的绣女们开始聊天,她们这几天试卖了手帕,果然有八文钱一个。

    那个绣艺较优的绣女说:“我这还是不敢卖贵。”

    张云秀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她是小果的娘亲,她拉着小果来说小果也想学。

    此时小果已辞了花店的活计,每日跑来跟学。

    绣女们陆陆续续来了又回去,张云秀很专注,一直绣到午时,衣服上花纹终于绣好的,她舒展下筋骨,将衣服折叠好放在盒子里,直接将它送到老太太家。

    温清哲今早千叮咛万嘱咐跟她说,今日家里杀猪,叫她早点回来。

    她将衣服送到,收了余银一百两,林老太太还欲留张云秀吃饭,张云秀只吃了些点心,听老太太又旁敲侧击问了些张云谨的事。

    张云秀只是笑着,若她能作主,张云谨自然是聚家乡姑娘更好。

    只是戏剧那么多都是唱才子上京赶考高中,被豪门相中。倒不是说豪门比家乡好,而是出门在外诱惑多,谁知道张云谨将来上京会不会对哪位闺秀一见钟情。

    岂不是两边担误。

    林老太太也知道这点,没多为难,聊了两句,让丫头送张云秀回去。

    张云秀怎么也想不到她在路上会遇到梁娇。

    两个曾经的姐妹,此刻相见,格外的尴尬。

    梁娇目光落在张云秀身上,又往丫头那边看了看。

    丫头看张云秀一眼,识趣往旁边让了让。

    梁娇与张云秀又在寒风中杵了良久,梁娇才指着旁边的石椅石凳,微笑道:“要不要坐下来聊聊一下?”

    坐下寒暄两句,梁娇总是将话题往过去引,说了段往事后,看着张云秀神情道:“我以前一直都吃醋,凭什么泽哥哥他喜欢你,后来他将你抛弃了,我还觉得开心。”

    “那时我还给他告白,被拒绝了,还说我不守礼德。”她脸上戴着苦笑:“我每次都去看你,一直都去看,渐渐的我们就发展成了闺中密友。”

    张云秀一直淡淡的听着,没发表意见,事不关己般。她一直都是如此,仿佛别人视而为珍宝之物,在她这里就不重要。

    梁娇从来厌恶她如此作态,收回目光,心中冷笑一声:“今年我看到你沦落到不挑不拣的相亲,我还挺开心,等着看你的笑话……”

    “谁知道像你这种苍促而成的对象竟然还是要比我好,就连泽哥哥他这么多年竟然都还没有忘记你。”

    “他一直没有理我,直到后来我跟她说,我给她详细跟他说你的消息,他才给我回了信,还给我寄了钱,拜托我给你,说是支援你弟上学。”

    “那些年,他一直悄悄的托我给你寄钱但我一分都没有给你,然后利用这些钱在家里面开了铺。”

    张云秀淡道:“我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梁婷诧异,脑子一片空白,她与张云秀相交这么久,不能说没有交情,但也不能说没有隔阂,她们之间的隔阂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张云秀神情肃然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梁娇莫名有点紧张。

    张云秀道:“那流氓是你叫去的么?”

    梁娇倏地站起来:“不是不是!”

    张云秀看着她没说话。

    梁娇突然失去力气似的坐在凳子上。

    “一开始我确实有……有去怂恿他跟你提亲。”

    “跟他说你喜欢他这样子的,只是假正经放不下架子。后来我跟你关系渐好,我也觉得那人确实是无赖,就想……后来最后一次我见他的时候,我就劝他不要再来找你了,不想他将你送我的手帕抢了去……”

    张云秀冷冷道:“那是你缠着要我给你的。”

    张云秀还将话说好听了,其实不只是缠着,还是抢的,撒着娇就不还给她,强行收下了。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么一朵白莲插在一坨牛粪上格外刺激。”梁娇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

    “我们还能……”

    “何必呢?”

    就算还能是朋友,又还剩下些什么。

    张云秀走了。

    她能忍受梁娇其他事情,偏偏就不能忍受梁娇将她推入火坑这事。

    张云秀心事重重的慢慢走着,她有难过,有说不出的失落,眼泪慢慢模糊了她的双眼,盈在眼眶。

    转个转角就到家了,一阵寒风吹来,张云秀觉得轻松了点,心情不再那么沉重,她抬起头来。

    前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似乎感察到什么,那人回首。

    门前的羊蹄树随风而动,粉红花瓣落在男子身上,街道上两人似花树那般遥遥相对站立许久,直到花瓣随风飘荡到张云秀身前。

    放在以前她定会伸出手去接,此时却僵硬着手脚,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来找温清哲的?不,若是找温清哲,他听不到院子里热闹声响么,不会差人帮他敲门吗。

    而且,他应该在前门才对。

    所以,他是特意来等她的。

    难怪为何半路上遇到梁娇,原来梁娇是想在他跟她说些什么时先说些什么么?

    张云秀心情不能平复,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大过年的为什么就让她遇到这些破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么,她都那么努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云秀放低视线,看着自己要踩的路,不看路上风景,不看路边有谁。这十年她一路是这么走路的,却依然避不开流言碎语。

    走近了,张云秀能嗅到宋泽回身上的酒气,浓郁得醉人的酒气。

    张云秀步伐凝滞片刻,她还从没见宋泽回喝过酒,不过也是,那时宋泽回才十七岁,后来十年她哪里认识他。

    宋泽回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旁边道:“可以聊一下吗?”

    张云秀抬头看他,他似乎一宿未眠,面容有点憔悴,眼底下有深深的阴影,神情却很坚定,似是定要跟她说什么。

    可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神差鬼使了张云秀还是点了点头,就算是给十年前的自己一个交待。

    宋泽回说了很多,张云秀看着在空中飘扬的落花,思绪随之飘荡。

    宋泽回很好看的,不似温清哲那般俊美逼人,他生得很雅儒,看着像个文质彬彬的文人。十年前他确实是文人,十七岁中了秀才,当时张云谨还是个八岁小屁孩还没成为汝安的神话,宋泽回一度还是张云谨的神。

    张云谨一直说要像泽哥哥那样。

    不过大雨瓢泼的那天,张云谨说他要比任何人都厉害,宋泽回什么的都要踩在他脚下……

    那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往事,那个名字,张云谨只提过一次,成了他们姐弟俩的逆鳞,谁都没再提起过。

    张云秀目光随着粉色花瓣落在宋泽回身上,他头发肩膀都落了花,亦是无动于衷,还在说着些什么。

    他说话不似梁娇那般激动,但是仍是深深的呼进了几口气。年过境迁,张云秀第一次这么近打量他,他的五官更显挺拔,如今似乎拢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看着很俊削。

    岁月的洗练,在他脸上留下犹如刀削般的痕迹,轮廓变得更加坚毅,立在风中犹如磐石,凭寒风吹而纹丝不动。

    他变得更好看了,微微笑着,是一副迷人的温煦模样。

    她目光再往上抬时,跌落入了一汪深潭里,深潭之上覆盖上茫茫霜雾,黑不见底。张云秀呆呆看了片刻没再往前探,收回目光时,猝不及防的在他眼中看到全是自己的模样。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仰着头的样子,好傻。

    许是宋泽回也觉得好傻,他嘴角收不住笑意,眼睛里尽是春色。

    就这么呆了许久,张云秀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流出来了。

    ………………

    其中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年少的记忆也不是那么容易抹去。就是此刻这么对视一笑,就什么都释然了。

    她在心里很轻很轻的喊了声:“泽哥哥。”

    宋泽回走出了好远,回首冲她挥挥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那是寒冬已尽。

    她才看到那里还站着个少年,好像叫做小昱,宋泽回一直带着身边的小跟班。

    还站着那个小丫头。之前她太伤心,都忘了小丫头跟了她一路。

    小昱见她看过来也冲她笑,冲她挥挥手,主仆俩消失在长街尽头,小丫头朝她挥挥手,跟在那主仆身后一块儿走了。

    张云秀回头尚未整理好情绪,她听到自家后门吱呀一声,她忍不住轻笑出来,好坏,有人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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