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川问苏茶儿:“掌柜的,一辆马车能卖三千贯钱吗?”

    苏茶儿说不可能,于是简川便进了铺子,找到纸笔后花了一幅图,交给苏茶儿看,并再问:“掌柜的,可认得这辆车?若造出,可值三千贯?”

    苏茶儿凝神观摩了许久,见纸上笔锋简练,虽几笔成型却又生动风趣,与现今所有的作画风格迥然不同,却又一目了然易识易懂,而更让苏茶儿震惊的是简川所画之物,震惊莫名的喃喃念道:“大驾玉辂,唐高宗时造,至今进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记其数。至今完壮,乘之安若山岳,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摇。庆历中,尝别造玉辂,极天下良工为之,乘之动摇不安,竟废不用。元丰中,復造一辂,尤极工巧,未经进御,方陈于大庭,车屋适坏,遂压而碎,只用唐辂。其稳利坚久,历世不能窥其法。世传有神物护之,若行诸辂之后,则隐然有声。”

    闻言,简川倒也有些惊奇,苏茶儿所说乃沈括《梦溪笔谈》中的原话,而现今沈括还在世,其著作《梦溪笔谈》在这个时代更是小众读物,苏茶儿竟能张口就来,看来必是博识强记之人。

    “然也,正是大驾玉辂,他值三千贯吗?”简川笑问。

    “你能造出大驾玉辂?不可能,庆历元丰两朝中,多人能工巧匠都失败了,你怎么可能造的出。不要以为能够依葫芦画瓢,大驾玉辂内里之机巧鬼斧神工,堪称神技,你莫要自不量力。”此时的苏茶儿,本能的认为简川在自吹自擂夸夸而谈,她根本就不相信简川又如此本事。

    却不知,简川前世时自从《梦溪笔谈》中读到大驾玉辂之后,便心向往之,立誓必要承古人遗志造出大驾玉辂,为此,他耗时四年,翻遍史料,寻遍巧匠,技艺终至大成之时,大驾玉辂亦随之出世,震惊世界,被誉为鲁班在世。

    然而口说无凭,简川也不解释,再度运笔,简略的线条勾勒,一张张节点图结构图跃然纸上,一张接一张,很快便铺满了桌面,而至停笔,简川再问:“掌柜的,现在可相信了?”

    此时的苏茶儿,美艳的脸上神色颇为复杂,看向简川的目光更是颇多震惊,她想不通,当年那个纨绔狂傲令人生厌的简川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时隔三五年再见,经过最初的愤懑,眼前之人突然陌生了起来,他儒雅,有静气,渊渟岳峙,这大家风范决然是装不出来的。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茶儿不解,老黄头也不解。丫鬟绿柳却从未见过简川,此时倒是最平静的一个,她根本就看不出简川所画的是什么,但她通过苏茶儿的脸色判断出,简川画的东西很了不起,便出言打破了沉静:“小姐,这些画很了不起吗,能解决咱们的困难吗。”

    苏茶儿舒了口气,复杂的看着简川,却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简川叹息道:“帮你也是帮我,我们主仆初到汴京,只想求个片瓦遮头,混个一日两餐,请掌柜的成全。”

    这话骗的了丫鬟绿柳和老黄头,却是骗不了苏茶儿的,她又岂能不清楚,以简川现今表现出来的能力,其到哪里都必是座上宾,都得像是供着祖宗似的供着他,所以,他留下来,纯粹只是想要帮助自己而已。

    苏茶儿自认不是个受人施舍的人,但这一刻,她动摇了,她决定留下简川,一念之差,缘定终身。

    于是,苏茶儿终于不再追问简川留下来的动机,问起了正题:“可是,纵使你真能造出大驾玉辂,想来最起码也需月余,而且,造大驾玉辂的木材等皆是珍品,哪里去凑这么多的银钱?”

    诚然,苏茶儿所说确是实情,莫说月余,便是两三个月,这大驾玉辂也是造不出来的,所以,简川根本就没想过造出大驾玉辂再卖,再者说了,堂堂大驾玉辂,又岂能只卖三千贯,据简川估算,最起码要卖一万贯钱。

    这个价钱也不是无的放矢,乃是简川大略估算了现今的物价水准而得出的定价。

    现在是元祐元年,虽然几十年后便是靖康之难,但此时之北宋,经历了熙宁变法,两朝兴盛,正处于国富民强之时,故而物价稳定,经济蒸蒸日上。

    这年头,一个烧饼三四文钱,承太祖制,七百七十文为一贯,一贯钱能买两百个烧饼,十贯钱能买辆差不多的马车,百贯钱能置办个小院,家有千贯,便是小富,积财万贯,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富户了。

    由此推算,一万贯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可要知道,欲造大驾玉辂所用之材料人工甚巨,兼之旷日持久且世间唯有简川一人可造,唐辂用了四百年,简川自信自己造出的绝对不会比唐辂差,所谓物以稀为贵又是旷世珍宝,所以在简川看来,一万贯都有些少了,要不是没有实物,最起码得定价两万贯。

    所以,简川信誓旦旦的说:“正是因为短时间内造不出,所以只收定钱三千贯。中秋交货,补足剩下七千贯。掌柜的觉得可行否?”

    丫鬟绿柳第一个表示不可能:“谁会为了一辆传说中的大驾玉辂先付三千贯定钱啊,三千贯啊,都能置办个大宅子了,除非是脑袋坏掉了,否则谁会出钱?”

    简川不置可否,却笑呵呵的看着苏茶儿,人啊,学识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简川希望苏茶儿的眼界能够配的上她的学识。

    苏茶儿没有让简川失望,便见其沉吟片刻,美眸中思绪千转,最终斟酌道:“除非能让大家确信,我们确实可以造出大驾玉辂,若能如此,一万贯钱的定价甚至有些低了,可难也难在,怎么让世人相信。”顿了顿,美眸看向简川,含着期望:“你有办法?”

    闻言,简川略不可闻的点了下头,有心想卖个官司,却又思及自己毕竟刚刚穿越,对这北宋元祐年间远远谈不上深入了解,所以为了避免因为认知问题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如实道出自己的计划:“我欲将制作大驾玉辂的一应工艺节点布局制作流程等全部绘成详图,置于闹市供大众观摩,想来汴京城内大匠多矣,必有识货之人,只要他们信了,这公信力便也有了。掌柜的以为然否?”

    还是丫鬟绿柳炸呼呼的先开口:“这怎么行?这样的话,岂不是汴京城里所有的工匠都会了,那别人凭什么要在我们车行购买,这不是明白着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苏茶儿却是眼前一亮,自以为看破了简川的居心,对绿柳道:“你傻啊,只需有意遗漏几个重要的节点不就行了。”

    绿柳顿时坐恍然状,连声赞苏茶儿高明,不想简川却摇头道:“哦不,我却是要将所有的东西和盘托出的,绝不藏私,否则何以取信于人?”

    这下连苏茶儿也急了,刚想驳斥却听简川继续道:“不过嘛,掌柜的大可放心,这大驾玉辂的内里机巧鬼斧神工,只是看是决然看不会的,便是我将大驾玉辂的一应工艺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他们眼前让他们照猫画虎,他们也是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来的。”

    “为何?”

    “因为这大驾玉辂乃是由千百个灵巧的零部件组成,且牵一发而动全身,组装之时,只要有一个零部件对不上,那这千百个零部件便去全部作废,只能从头再来。所以,便是当世绝顶工匠按图索引,想要造成,最起码也得一年之功。如此说,掌柜的可明白了?”

    苏茶儿听明白了,可她还是觉得不甘心,说:“就算没人能够短时间内造出来,可他们总归是凭白得了制造图,这不公平,再者说了,做生意岂有白送的道理?”

    苏茶儿如此说,简川倒也不意外,这是典型的商人逐利思维,自然不能说错,但简川不是商人,且他一直以学者自居,于他而言,传承才是根本,相比之下,所谓的利益实在无足轻重,故说:“我一直以为,学到的就要教人,赚到的就要给人,如此,方有传承,文明,才得以延续。此乃我之信仰,望掌柜的成全。”

    简川的道理简单朴素,却又似乎蕴藏这开天辟地的力量令人深思,这让苏茶儿越加不认识简川了,越加疑惑简川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此思绪千转,终是道:“本就是你的,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何须我来成全。”

    这么说,算是默许了,简川便笑道:“既如此,多谢掌柜了。时间紧迫,宜早不宜迟,不如明日便到坊间开始吧,却不知这汴京城内那条街最是热闹?”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要去东角楼了。”又是绿柳这丫头抢先说话,简川算是认定了,这活脱脱一个话痨啊。

    可还未等苏茶儿点头,便听得一声稚嫩童音响起:“去东角楼吗?什么时候?我也要去。咦,他们是谁?”

    循声看去,便见一虎头虎脑的小郎君蹦跳着进来,身后上还跟着一明艳美妇抱着一更加稚嫩的女童。

    苏茶儿立刻迎上去,自美妇怀中抱过女童,并看着美妇红肿的眼睛,叹息道:“又吵架了?”

    美妇像是见着亲人似的,眼睛更红了,说话也带着哭腔:“那个没良心的,兄长不知废了多少周折才给他谋了个太学录的轻要职司,这才让我们一家三口得以留在这锦绣汴京,可他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埋怨我家兄长误了他的清名,妹妹,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了这么个冤家。”

    苏茶儿赶忙宽慰,一边说着一边走出铺子,看样子是要回对面的宅子,却不料刚才走出没几步,便听得铺子内传出‘哎呦’一声惨叫,转头望,正巧见简川横飞出来,被老黄一个凌空飞扑堪堪接住,主仆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苏茶儿顿时怒吼:“苏昀,不得放肆。”

    便见那名叫苏昀的小童此刻抱着膀子踩在门槛上,亦是怒气腾腾:“我早说过要替姐姐出口气,见不着也就罢了,这混蛋竟然敢来,找打。”

    简川将将站起身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了,可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的个乖乖,刚才发生了啥,自己这百多斤肉竟然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像拎小狗似的拎起来扔出来了,都说古人力气大,可也不能这么离谱吧,这孩子可才六岁啊?

    便见苏茶儿急匆匆的赶过来,急声问:“你没事吧?”

    简川疼的龇牙咧嘴,亏了老黄接住才没有伤筋动骨,见那小孩走了过来,赶忙下意识的躲到了苏茶儿身后,这下意识的举动被小孩看在眼里,立刻出言讥讽道:“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身后,你要不要脸,有种你过来,看小爷不打死你。”

    苏昀作势便要再打,却被苏茶儿一把揪住了耳朵,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力气大,千万不能动手打人,你全当了耳旁风了吗?”

    “阿姐,我是在给你出气啊。”苏昀疼的咧嘴,以他的力气想要挣脱实在是轻而易举,可他却任由苏茶儿捏着耳朵,一丝一毫想要推来苏茶儿的意思也没有。

    见状,简川不得不感慨:“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继而又想起刚才那一摔,不由自主的又退了两步。

    “知道错了没有,快给人家道歉。”

    “给他道歉,休想。”苏昀死鸭子嘴硬,但当苏茶儿手上又一用力之后顿时败下阵来,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可以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带你清照妹妹去玩吧,别跑太远,晚些就吃饭了。”

    苏茶儿这才松开手,苏昀如蒙大赦,赶忙抱起女娃跑开,临走时尚且不忘恶狠狠的看了简川一眼,吓的简川又是一缩脖子。同时,心头忽生一问,暗想不会这么巧吧,可还是求证问道:“掌柜的,那女娃叫清照吗?姓什么啊?不会姓李吧?”

    “你怎么知道她姓李?”苏茶儿犹疑道。

    却见简川顿时如遭雷击,半晌才呢喃道:“猜的。”

    这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奈何那边还有个美妇等着宽解呢,苏茶儿便收起疑问,留下句话就走了:“你们就在铺子里面歇歇吧,晚饭我会让绿柳送来。”

    闻言,简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惊愕,愣愣的看向跑向后院玩耍的两个孩子,一文一武,具是天赋异禀啊。

    苏昀,了不得,李清照,千古第一才女啊,只是可惜现在才三四岁,想要观其绝代风华,还得再等几年或者十几年。

    老黄头这时凑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简川说:“公子,老奴想要收个徒弟,不知道可不可以?”

    闻言,简川一愣,转头看向老黄头,疑惑的问:“收徒?收谁?教什么?”

    一连三问,问的简川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在原主的印象中,老黄头自打他记事起便在简家为奴,除了忠厚老实为人本分之外,实在是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

    却见老黄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玩耍的苏昀,眼角都笑开了,说:“老奴有一套枪法,本来想带进棺材的,可今天听了公子话,觉得很有道理,可不是嘛,学到的就要教人,这么好的一套枪法要是自我而绝,那老奴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嘛,老奴便想着找个天分高的孩子这点本领传承下去,可巧,这孩子天赋异禀,实在太合适不过。”

    “你会枪术?我怎么不知道?”

    “老奴会啊,公子不知道吗?哦也对,当年老奴重伤被老爷所救时,公子年纪还小,所以不记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算是解释了?本公子就这么好糊弄吗?简川明显不信,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枪术怎么样?”

    老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他的样子仍然憨厚,可简川却真心觉得这笑容有些狂傲,老黄说:“应该还算可以吧。”

    “还算可以?这是个什么水准?要不你耍一遍我看看。”简川莞尔。

    “好嘞。”

    老黄头也不推脱,信誓旦旦的走到墙角拿起根木棍,‘吭哧吭哧’的刺了两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简川愣住了,老黄也愣住了。

    简川问:“没了?”

    老黄答:“哦,有的,可是老奴忘了。”

    “你在耍我。”留下这句话,简川头也不回的进了铺子,不一会又走出来,手中拿着把刨刀走向不远处的柳树,自顾自的忙活,他准备弄几根炭笔,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老黄则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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