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素秋向晚,元府开宴。
曹氏特意命人在兰晞院中安好梨木大桌,单独招待女儿的小姐妹们,又让元家的小辈都来作陪,顺理成章地让儿子跟高泠兰认识熟悉。
元焘还被蒙在鼓里,人坐在席上,眼睛一直追着里外忙碌的涧芳,并未领会母亲的深意。
涧芳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只顾着当差,鹅蛋脸面泛着红晕,也不知是忙热了,还是害羞闹的。
元徵不以为然地开起了玩笑:“大哥去了益州,还惦记金陵的鲜味吗?听说益州口味重辣。”脸上挤眉弄眼的,生怕别人听不懂。
元焘气个后仰,顿时眼色冷了下来,顾及到在场的妹妹们,才忍着没当场收拾他,只说了句:“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做什么鬼脸!”
元徵嘻皮笑脸,瞄准一只膏突壳黄的大螃蟹,拎到面前,专心啃起了螃蟹。
涧芳正好过来给众人分蟹,这个季节的母蟹养得很肥,个个都蒸出了金黄的油膏,她拿着铁夹子,素手翻转用力,将蟹钳子剪碎,又将处理过的蟹挨个分给客人。
“咔嚓”一声,汁水随之飞溅,涧芳的手背上全弄上了,沈庭立即递来丝帕:“快擦擦,你别弄了,把夹子留下,我们自己来吧。”
涧芳没接丝帕,她不介意地笑着说:“还是我来吧,沈姑娘一会儿再把帕子给我。”
高泠兰和李妍也忙制止:“快别忙了,我们平时吃螃蟹也是自己动手。”
元慧身为主人家,也不好让客人动手,她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又不解地看了看长姐,无措地帮着说:“要不都自己来吧,涧芳姐姐你也坐下跟我们一块儿吃点。”
元樱自从那日在宫宴上出言不逊惹出风波,回来就被祖母罚跪了祠堂,又被禁足整月,这刚放出来没几天,心情被磨得有些悲天悯人,对长姐的忌惮也重重加深,再也不敢得罪。此刻她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了元慧的话,只在心里嘲讽三妹妹过于好心,连长姐的丫头都要捧,嘴上却不敢多言。
涧芳很麻利地夹着蟹钳,脸上笑着回答说:“这些原本都是份内事,很快就好了,我一会儿跟小鱼还有丫头们一起吃,哪能跟主子们坐一起,越发没规没矩了。”
元焘的脸色越来越暗,嘴角内收着,眼珠盯着桌面的碗不动。
元徵已经啃断了几条腿,现在他有些后悔:“涧芳,早知道你那么贤惠,我就等你来弄了。”
涧芳忙说:“二公子等等,我先给客人们,一会儿再给您夹一只。”
元徵还没应,就听元焘没好气地喝道:“闭嘴!你跟姑娘们一样吗?啊?还想让人服侍?啊?我看你牙口好得很,就不会自己啃?”
元徵一怔,以为听错了,正要解释,元焘又噼里啪啦连说一串:“你不想啃也行,看见那铁夹子没有,自己拿过来,别光想着麻烦别人,难道平时你当少爷,都是这样被人服侍的?若是如此,那也太过了!”
一席话声色俱厉,说得一桌人目瞪口呆。
元晞知道大哥心病,作为主人,刚才也由着涧芳待客,现在大哥发怒,她忙出来圆场:“涧芳,把铁夹子留下就行,你下去吧。”
涧芳有点难堪,脸上辣辣的,她并不想领元焘的情,公子和丫鬟之间,原本她就有觊觎上位者的嫌疑,听了这话,便应声好,搁下手退开了。
元徵被大哥当众吼得脸都白了,嘴里没滋没味,直瞪瞪地跟盘里的螃蟹对眼,私底下默默地皮里阳秋,不就一个丫头吗?难不成还能娶回来当正妻?谁会允许未来的元家家主娶一个下人?这么护着给谁看?
沈庭和高泠兰都反应了过来,互相对个眼色,低下目光剥蟹,元慧早已剔出了一壳膏,离席追着给涧芳送了过去,说道:“涧芳姐姐,给你的。”
涧芳停下脚步,连连摆手:“三姑娘快别,我们自己桌上也留了螃蟹。”
元慧不依她,倔强地把装得满满的蟹壳塞到她手里,涧芳只得笑接了,小姑娘才满意地坐了回来,抬眼看看大哥,才见他脸上翳色稍微散去,还对自己挤出个和蔼的笑,元慧瞬间一头雾水,觉得大哥今天怎么喜怒无常的。
好不容易吃完饭,送走了家里人,元晞和小姐妹们才回到屋内说起了体己话。
“高泠兰,恭喜你,被我娘给盯上了。”元晞仰在罗汉床上,两眼泛空地说。
高泠兰张大嘴,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原来你的眼光是随了你娘啊?”
沈庭听这话不着调,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别打岔,元晞,你娘是想把泠兰和你大哥凑一对吗?”
元晞虚弱地躺着,冲所有人点点头。
高泠兰立刻说:“不成。”
沈庭反问:为何不成?你看不上她大哥?
高泠兰:“你不是看见了吗?他对涧芳有心思。”
沈庭哼道:“先别管他对谁有心思,你先说说你的心思。”
高泠兰憋得慌,说了一出溜:“我要对我一心一意的,何况涧芳就相当于元晞的姐妹,也是咱们自己人,男人多的是,哪有跟自家姐妹抢的道理。”
元晞竖起耳朵听着,见她正在换气,忙见缝插针地问:“那你可有心上人?”
所有人的眼光刷地盯紧了高泠兰,她骤然向后缩了一下:“你们看我干嘛?”
李妍此时露出了诡异的笑:“上次来这里做客,你脸红什么?”
高泠兰果然做贼心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脸红啊?!”
元晞哀嚎一声:“惨了,我大表哥真是要惨了。”
“谁是你大表哥?”高泠兰小声说,气势显然已经矮下去了。
“唉,你连我大表哥都记不得,他还能有什么指望,不过将来瞎凑和,听家里安排婚事罢了,我苦命的大表哥,曹景桁啊,人家压根就不记得你!”元晞嚎得荒腔野调的。
高泠兰急了,脱口耳出:“谁不记得?”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玩漏了,脸一霎变红,眼睛也没处放,低着来回看脚尖。
一静之后,爆笑炸响。
“真有你的,来一趟就有了心上人,贼不走空啊!”李妍嘴上没把门的,指着她闹。
元晞笑得气都接不上,高泠兰实在太好骗了,她哎哟揉着肚子,缓过来之后说道:“我娘和祖母还想替元焘去高家说媒,这下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了几只螃蟹。”
吓得高泠兰跳起来,推着元晞的手说:“怎么还有你祖母?”
元晞懒洋洋地解释:“我娘和我祖母都看上你了,不过还好,你没看上我大哥,至少我表哥没走空,我娘好歹也给曹家捞了个媳妇。”
说完侧出手,径直朝她拍去,正好没长眼,摸拍到了软绵绵的一团,元晞嗯出声,反应过来后,还坏笑着使劲压了压。
高泠兰呸了一声,攘开咸猪手骂道:“堂堂公主,比我还粗俗。”
李妍羡慕地咂咂嘴说:“她那里手感好得很,我早就想摸了。”
沈庭也凑过来,两眼发光地瞪着泠兰的胸口问:“我还比你大几个月,怎么你这长得。。。。。。”
一双爪子也跟着凑上来,眼见要够到。
高泠兰难为情地推开沈庭,理理被摸乱的衣襟说道:“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巴不得再小一圈,每次遇见少年郎,人老实的还好,那些不老实的总往这看。”
李妍猥琐地说:“我不是少年郎,但也想看。”
高泠兰:“你看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庭:“跟两座山似的。。。。。。”
李妍小鸡啄米点头:“对对对,还是那种长得圆圆的大山!”
元晞回味地说:“是像山一样的大馒头,可软了!”
高泠兰:“。。。。。。你们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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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太学散学后,元晞跟沈庭像往常一样回紫棂殿。自从那日秦翊拦住陆瞻质问,听到了答案,她再也没有舍得给陆瞻一个眼神。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撇得清楚着呢。
陆瞻心里存了重生的秘密,又要计划对太子下手,对元晞只能冷着远着。她此番的故意疏远哪怕再不是滋味,他也得独自品尝。然而蒋太傅的事牵涉重大,他必须亲自问一问。
水榭中,陆瞻连看了几十条鱼过路,才等到元晞挽着沈庭的胳膊回到紫棂殿外,他马上站起身来,面朝二人示意。
元晞眼神一晃而过,当他是阵风,脚步不停地走了,沈庭窃喜,问道:“你不过去?”
元晞冷道:“有什么好去的,人家又不是来找我的。”
说完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她硬着心肠,埋头往殿内走。
陆瞻张大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日小姑娘听见那些话后,再也没理过自己,他无奈地走出水榭,小跑着追上去:“公主,能停下说几句话吗?”
元晞的动作立刻顿住,她心里还在生闷气,可也拒绝不了,于是表情变得有点呆滞,想停不想停地踟蹰起来。
沈庭十分尴尬,看了看两人的模样,丧气地说:“我先进去了。”
陆瞻扯了扯元晞的衣袖,见没反抗,大着胆子把人带到了水榭中坐下。
元晞气呼呼的,转身去看鱼。
陆瞻见她小脸鼓起,眼睛光盯着水,便挪近挨着,陪她看了一会儿。
少女的头发散发出熟悉的芍药香,陆瞻忍不住靠近。
若说出实情,会不会吓到她?活了两世,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惩罚?
他轻轻低头,鼻尖相距她的发顶一指,元晞耳边响着淙淙的水声,没感到头上有压力,鼻尖慢慢向下。
元晞突然站了起来,陆瞻快如闪电,一瞬就移到了旁边。
她竟也没发现,红红的小嘴紧闭,用凶狠的眼神瞪了他半晌之后,粗声粗气地问:“何事找我?”
陆瞻定定地看着她:“蒋太傅遇刺,是你派人保护的。”
元晞马上沉下脸,又想来套话?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事。”
陆瞻:“那三名护卫是元府的人。”
元晞:“跟我没关系。”
陆瞻往前一步,两人相隔半尺距离,幽幽地说:“你问都不问,就说跟你没关系?”
元晞面对曾经魂牵梦绕的这张脸,不知如何解释,两世之人,还不一定是人,也许哪日灰飞烟灭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这一世的陆瞻,还是太子的帮凶。
她艰难地摇摇头,朝水榭外面走。
陆瞻趋身来拦,口中说道:“人是你派来的对吗?为什么总要跟殿下作对?”
元晞听见他说太子,恨得直磨牙,干脆说道:“我就是想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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