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侯府马车缓缓停在曹府门外。
陆瞻先跳下车,去搀元晞,沈瑾紧随其后。
元晞没有客气,扶着陆瞻的手下车后,头也不回地带着护卫进了曹府。
陆瞻一个箭步跟上去,亦步亦趋地围拢在元晞身后,他理所当然的动作在沈瑾看来充满挑衅,于是沈瑾挺起胸膛,不甘下风地挤进三人中间,脚步一纷杂,沈瑾麻利的身手差点绊了护卫一跟斗。
元晞心无旁骛,且随他们去,自己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外院就看见曹景桁急得满头大包,在前厅跟马蜂似的扎来扎去。
曹景桁看见这一行人,先是表情一楞,随后忧色匆匆地迎上前来:“晞儿,出事了。”
他如临大敌般,印堂发黑,满脸焦愁,元晞强作镇定地对他点点头,先转身处理那对争风吃醋的好兄弟:“陆瞻、沈大哥,你们留在前厅喝茶,大表哥,我们到游廊后面的抱厦说话。”
说完扭头就跟曹景桁离开,没等陆瞻和沈瑾反应过来,护卫长胳膊一伸,拦在二人身前:我家公主请二位公子稍等片刻。
陆瞻目光灼灼,始终盯着一路往前走的元晞,沈瑾被他眼里的强光烫得心惊肉跳,暗自比较二人优劣,预估自己有多大的赢面。
父母之命。沈瑾想来想去,也就剩这点优势了。
两人功夫不相上下,沈瑾魁梧、立有军功,陆瞻精干、尚未立功,陆瞻脸比他俊,背书比他快,蒋太傅也更赏识陆瞻的文采。。。。。。
“哗”一声脆响,沈瑾手里的圆盏碎裂,他不知不觉用力,薄薄的瓷杯轻易就炸开,水洒了一地。
陆瞻眉头紧锁,在想在马车上听到的话,陈沁是谁?跟元曹两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都尉府会对他动手?越想得深,越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你跟元晞认识多久了?”
“你来我府上,是为了她吧?”
“不瞒你说,我心悦她,这也是长辈的意思,包括宫里那位。”
“陆瞻,婚姻自古听从父母之命,你更改不了,我知你性子倔,可你想过没有,若你坚持搅局,受到伤害的将会是她。”
“我们既为男子,于世间便利更多,可元晞的名声经不起一丝损坏。”
沈瑾鞭辟入里,孜孜劝道。
可陆瞻油盐不进,听若未闻,只蹙着眉,不时往她离开的方向瞥。
沈瑾见劝不动,两手一摊,靠在椅上,预感接下来只能决斗了,他刚从战场回来,杀气未散,这个念头一起,脸色便有些铁寒青冷。
陆瞻放心不下,趁护卫不留意,拔脚就上了游廊,麻溜地朝抱厦间去。
沈瑾还在脑中天人交战,一个不留神,等他醒来时,前厅就剩下个形单影只的自己,他忽然觉得这仗有点难打。。。。。。
陆瞻猫一样放轻脚步,靠近游廊尽头的抱厦。
“也就是说,他已经确定自己被怀疑了,现在想撂挑子不干?”
“陈沁的确是这个意思,他想让你兑现之前的承诺,帮他和小舟逃到西戎。”
“都尉府现在还没对他动手,说明没有确定的证据,只是对他起了疑心,他一逃,都尉府不就全知道了?还能放过他?还能放过曹家?”
“大表哥,不能让都尉府再派新人顶替陈沁,那样的话我们前番的努力都白费了,现在曹家在西戎还没站稳脚跟,不能再这个关键时候出事。”
曹景桁痛苦地仰头,眼下牵涉到都尉府,事情棘手得超出他的控制范围。
元晞忽然闻到一丝幽香,她马上反应过来,跑到门口查看,跟陆瞻撞了个面对面。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在前厅喝茶?”元晞想起之前二人的争吵,感到有些胸闷。
“陈沁是都尉府放在曹家的钉子?”陆瞻定睛问出他思考过的最大可能。
元晞没接话,每次涉及太子,陆瞻都没有明确地帮过自己,她不敢托付他什么。
陆瞻看穿她的心思,柔声道:这件事不涉及东宫,我可以帮你。
元晞忖着,目光飘向陆瞻身后。
沈瑾这时赶来了,她眼前一亮,仿佛想到什么,毫不犹豫地用手拨开陆瞻,走到沈瑾跟前细声问:“沈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陆瞻顿时被兜头泼了桶冰水,他霎白着脸,见沈瑾欢天喜地地答应她:“可以可以,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帮。”
元晞将沈瑾往旁边带了几步,还刻意轻着嗓,陆瞻聚精会神调动元神凝听,也只断断续续地听见几句。
“沈炽那里。。。。。。我知道为难。。。。。。实在走投无路。。。。。。沈大哥。。。。。。”
陆瞻憋屈地死盯着沈瑾,像要把沈瑾望个对穿。
沈瑾原本有些为难,抓耳挠腮地想要怎么帮才好,不经意窥到陆战仇恨的目光,他立刻醒神,拍着厚实的胸脯保证:“我一定尽全力,让沈炽保这个人。你别着急,你一急,我也跟着急。”
这话听得陆瞻血都凝固了,管不住地朝沈瑾走去,沈瑾见他表情凶悍,忙抓紧时机对元晞说:“放宽心,明日我再来元府接你。”
元晞感激地点点头,一抬头,看见陆瞻青面獠牙地踏过来,唬了一跳:“谁招他了?怎么这个样子?”
沈瑾无辜地后退一步,娇弱地回头一望:“谁知道呢!”
“沈将军,咱两是不是好久没练了?”陆瞻磨着后槽牙问。
沈瑾一副天真无辜:“世子何意啊?我现在要赶回侯府,替公主办事,你要拦着?”
陆瞻被打得没话了,看不出沈瑾原来这么不要脸,他仰头望天,暮色蓝紫,高翘的檐角上空正悠悠地躺着一弯透白的月儿,可望不可及。
元晞对曹景桁使了个眼色,曹景桁虚点下头,过来向二人行礼:“世子,沈将军,请里面喝茶。”
沈瑾忙摆手:“晞儿给我安排了事做,不敢再耽搁,下次再来打扰曹兄。”
陆瞻嘶进一口凉气,晞儿?刚还称公主的!他板着死人脸,笑得跟哭似的:“曹兄客气了。”
曹景桁便再对沈瑾弯腰行礼:“这次曹家有难,沈将军施以援手,不管结果如何,曹景桁不忘此情。”
完了,大舅子也倒戈了。陆瞻的眼珠子翻得只剩一条黑线,恶狠狠地朝拜身回礼的沈瑾睨去。
陆瞻那脸白的,可以直接到有死人的人家哭灵了。
曹景桁亲自送沈瑾出府。
陆瞻凄凄惨惨地和元晞走在后面。
“晞儿。”他嘴里咂摸着这两字,一直都克己复礼叫她“公主”,让沈瑾那根葱出挑抢先,他感到有些后悔。
元晞没听清,奇怪地嗯出声:“你说什么呢?”
他满脸冒酸水,苦着脸提高音量:“晞儿!“
元晞惊诧:“喊魂吗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不就前几日跟你吵了一架吗?你家太子又没少根头发!“
陆瞻这时倏地靠拢上去,元晞来不及躲,温热的嘴唇在她洁白的耳尖上点着,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去求陛下把你指给我。“
暮色中,元晞变得茫然,瞳孔放大一圈,觉得刚才出现了幻觉。
陆瞻缩回脑袋,抿唇看着她,随着沈瑾不识时务地干咳一声,他带着莫可名状的笑,大步向前,与沈瑾一起出府上了马车。
元晞站在曹景桁身边,小嘴儿半张,呆头呆脑地看着帷帘后的二人:沈瑾志得意满,陆瞻比他更满。
凉风呼呼刮过,元晞还在幻听,“我会去求陛下把你指给我”,她忽然打了个冷噤,想去趟报恩寺求个平安符。
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皇帝听了会把她指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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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太学。
太子气成了乌眼鸡,豆瞪着眼珠子,倒仰在身后的书案上。
陆瞻在后面托了托太子,扶他坐正,嘴角难察地一翘。
蒋太傅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耳际。
学生们听课的兴趣终于回来了,宋喆那个老鼠胆子,见太子对自己不满后吓得病如山倒,现在在家躺着有出气没进气,这事惊动了在府里大口吃肉的蒋太傅,没想到他身体还不如老的,蒋太傅顿时觉得有责任,给宋喆请了太医,自己又挺身来太学了。
元晞又惊喜又头大,好久没听太傅讲课,怪想念的,可他老人家爱给太子拔毛,总是企图教化一条冰冷的毒蛇,还连续被咬了两次都不知道!
太子头顶的火已经烧成了黑烟,元晞哭笑不得地想,又得给蒋太傅增加几个护卫了。
蒋太傅显然很想念弟子们,最近在家好吃好喝地进补,他白胖了不少,终于能回来上课,此刻他红光满面,唾沫横飞,踱着方步来到太子跟前。
两道漆黑的蚕眉一挑:“殿下,‘自古侯王能自保全者甚少,皆由生长富贵,好尚骄逸,多不解亲君子远小人故尔。’对魏征此言可有深刻见解?且道来我听。”
目光殷切,恨不得太子立刻给他顺杆爬,把一本《贞观政要》全背下来。
太子嘴角不受控地抽动,在蒋太傅深情的注视下,两眼一翻,往后一仰,奇形怪状地癫笑起来。
令人发麻的笑声吓呆了所有人,蒋太傅三魂丢了七魄,颤声道:“殿下笑什么?”
陆瞻在身后托着太子,只见太子干脆整个撅在书案上,发出尖刺的狂笑声,笑得双目充血,金冠哐当落地,太子披头散发,状若中邪。
太子竟被蒋太傅气疯了。
陆瞻心里拍巴掌,嘴里高喊:“宁王周王两位殿下,快来帮忙!”
元晞。。。。。。应该不用再加护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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