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接待她明显不如往日亲热,上了盏茶,客气着说一些场面话,倒让王夫人不好说出来意。
话说完,两人沉默一阵,外头有人传道,该用饭了,算是打破了僵局。
“姐姐一路舟车劳顿,在这用完饭再走吧。”薛夫人笑里多了几分真心,起身要迎她。
王夫人装作没听懂话里的逐客令,欣然道“那就麻烦妹妹了,只用完饭天色过晚,今日京城不大安全,所以还要打扰妹妹一日了。”
薛夫人心里对她有些气,听了这些她自然不会把姐姐往危险境地推,忙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好给王夫人住。
有王夫人来了,薛蟠不好和她们一起吃饭,自己到房里吃了,宝钗规规矩矩见了个礼,王夫人先是起身拉着她问了两句冷热,又顺着薛夫人的心夸了几句,让丫鬟将一个紫檀木盒子拿上前,道“你及笄宴我未曾赶来,实因家里琐事颇多脱不开身,今日既然来了,就要将礼物补上,这只簪子是我出嫁时母亲,也就是你外祖母给添的礼,只因太过华贵平日不敢带,让人仔细收着,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压得住这份贵气,来,姨妈给你戴上。”
那金玉花簪不说样式别致,上面的几颗无暇红蓝宝石着实耀眼,绝非一般贵物。
这样热情宝钗受不惯,都说得了好处要办事儿,她这个姨妈总不会无缘无故要送她这么大的礼,她不肯收,推脱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既然是外祖母送您的,你还是留着做念想吧,我不敢收。”
“这是哪的话,”王夫人将簪子插入宝钗鬓发间,笑道“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分你我,再说了,谁不夸你像牡丹花儿似的,这簪子一戴啊更是贵气,妹妹,你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就是说是公主恐怕也没人敢说不是。”
宝钗被夸薛夫人高兴,嘴里谦虚着比公主差得远,又夸了宝玉如何礼貌等等,竟无宝钗说话之地。
王夫人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既然有备而来总不会空着手回去,她见气氛差不多了,拉过凳子坐下,露出一副为难神色,直叹气道“唉,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上次娘娘省亲不是建了个园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空屋子,娘娘说,她不过住一两日就要走,这些个好地方空着可惜,让所有的姑娘们搬进去住,添个人气儿,可宝玉见姐姐妹妹走了,吵着闹着也要搬进去,我和他父亲不同意,奈何老太君一听宝玉撒娇就命人收拾屋子让宝玉去了。要是珠儿还在也就罢了,现下我只有宝玉一个儿子,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流连脂粉,不思进取,我这心……”她拍着心口,眉头拢成一团,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痛呀!我想管又不敢管,老太君宝贝她的孙子,什么都依着他,可宝玉也是我儿子,难道我想他读书就是不盼他好么,妹妹,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盼着儿子成器有错么?”
王夫人对贾母一直颇有微词,打小宝玉就抱到老太君跟前养了,那是宝玉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的主儿,更不用说惹下大祸后,老太君非要袒着护着,舍不得宝玉挨一句骂、一丁点打。这样一来,宝玉越发娇气,整日和丫鬟们混一块,更不爱读经史子集,老太君还是惯着,说等长大就改了。
王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怕这样把宝玉养坏了,让贾政平日对他严一些,贾政刚好和她一个想法,只老太君每次都替宝玉打掩护。孝道当前,贾政不得不对宝玉住在大观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气得她整宿睡不好,无可奈何。
薛夫人见她伤心,想到薛蟠以前种种混事,一时间感同身受,拿出手绢递过去,劝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不会有做父母的不盼着儿女的好,只是老太君是你的长辈,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事还是姐姐你自己要狠下心,否则将来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
王夫人接过她的帕子抵在眼角,低叹一声“谁说不是呢,香莲,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聪慧的女儿,薛蟠现在改邪归正,一考就成了秀才,我真羡慕你,哪像我,女儿几年难得见一次,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也不亲。”
薛夫人忙着说一些宽慰之语,宝钗在一旁冷眼窥着,若说溺爱宝玉,这位姨妈比起老太君也不逞多让,今天做这些举动不知是何意。
说了一阵,王夫人擦干眼泪,笑道“让妹妹和宝丫头看笑话了,今天我来,也是为了登门道歉,当日的情形你们也不是没看见,哪有我说话的份,只你们一走竟都不来同我告别,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着实内疚,又不敢上门,怕落了个没脸,又怕妹妹从此记恨,香莲,在这京城你我可谓是最亲近之人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薛夫人耳根子软,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当时确实有些欠妥当,这样让王夫人在府里不好做人。
宝钗见母亲又要被说服,插话笑道“我们也没有怪姨妈的意思,只是我们在京城本就有自己的府邸,总住在贾府会惹闲话,知道的,当然说贾府仁爱,不知道的,以为是我们薛家赖着不走,另有所图,怕给姨妈惹闲话,只怪我欠考虑,那日走时尚早,不敢贸然打搅,姨妈勿怪。”
王夫人脸色僵了一下,转过身时又挂了笑容,拉着宝钗道“哪个敢这样嚼舌根子,不过是些穷酸眼红罢了,你们也莫要往心里去,你兄长应该在准备乡试吧,一个人闷头学能学到哪里去,前不久方学士要告老还乡,被我们家老爷请到了贾府学堂教书,你兄长要是跟着他学,那不稳妥了。”
这位方学士颇有名气,在当今圣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一直是燕王府上的幕僚,后来先后教导燕王的儿子朱高炽、朱高煦等,深受信任。
宝钗暗暗道奇,前世方学士后来不是又教了皇帝的孙子朱瞻基几年,最后因病而亡么,怎么这世退休这么早。
二来,方学士作为皇帝近臣,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对贾府的忌惮,该远远躲避才对,怎么会当贾家的夫子,真是荒唐。
王夫人看她们都不说话,以为是说动了,趁热打铁道“宝丫头,大观园里还有处院子,最是清新雅致,我一瞧你就会喜欢,所以让人一直空着,还有蟠儿住的地儿我也安排好了,离学堂近得很,你们娘仨搬过去住着,谁敢乱嚼舌头,我替你们做主。”
薛夫人瞧了瞧宝钗,又瞧了瞧王夫人,难以抉择,尴尬笑了笑。
“要不,还是问问兄长意见吧。”宝钗唤来莺儿,让她去书房寻薛蟠。
三人都不开口,或是端起茶漫不经心抿着,或是摇着团扇,目光都默契往外瞟。
薛蟠来了,宝钗与他说后,薛蟠道“多谢姨妈好意,只是我薛家请得起夫子,就不劳姨妈费心了。”
王夫人以为他不知道方学士何许人物,急着解释了一遍,薛蟠还是拒绝了。
“姨妈也是为你好,乡试每年那么多人考,每年考中的有几个,你想想,宝丫头如今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纪,你身份越高,她嫁得越好,你和你的母亲才能越高兴,是不是?”
王夫人算是戳中了薛蟠的软肋,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妹妹那是好得不得了,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儿相配,要是为了妹妹好,他确实该去。
宝钗听得眉头紧蹙,心里泛起一股恶心,她又想到了当日贾府要认她当女儿,送去皇宫一事,她算是想明白了,只要贾府肯这般低声下气为他们“好”,定是在图谋什么,害了她一次不够,还想再害他们一次。
她站起扯了薛蟠袖子一下,对王夫人道“我这人并不看重男方家世,只要人品好求上进比什么都好,兄长,你不是说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么,你先去吧。”
这样明显的不情愿,王夫人就是想再多说两句,怕闹了红脸,只好岔开话题,聊了一会借口自己累了,先回了客房休息。
夜色朦胧,书房的窗纸中透着昏暗的黄光,偶有黑影走过,只见黑影停在窗边不动了,半晌后,长长叹息一声。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里面人走到门边,问道“谁?”
“是我。”
外面的声音微弱,薛蟠一听就知道是宝钗,忙开了门迎她进屋“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宝钗走到桌边,看到铺开的宣纸上写了东西,拿起看了看,薛蟠将门关好后走来,这是他今天写的一篇策论,废了好几天去构思“写的如何?”
“嗯……字倒是不错,比以前有进步了。”宝钗道。
薛蟠听了,余光瞥了眼纸篓里面写废的纸团,悄悄用脚把它往里面挪了挪“还有呢?”
“还有么……”她沉吟半天,将纸往他怀里一塞,笑道“灵感虽好,但毫无章法,这样必不可能及格,你看看我给你归纳归纳。”
说着,她命薛蟠铺好纸,拿起笔蘸了蘸墨,略微思忖开始动起笔来,薛蟠站在身后默默看着,越看眼睛越亮,等她写完,不由拍着脑袋笑道“我说怎么看着自己写得总不对劲,这一看妹妹的,豁然开朗啊!”
他要拿起欣赏一番,宝钗把他手一拍,说是等墨迹干了再说。
她离了桌案,等薛蟠自己在那看着,自己绕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薛蟠道“兄长,你以后是想走科举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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