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想不到平日在学堂最混的人能有此境遇,对薛蟠多了几分好颜色,叙亲戚之情。
宝玉低着头,讪讪不言,怕贾政注意到他,不想还是被贾政拧出来骂了一顿。
见薛夫人、宝钗二人来了,薛蟠结束话题,迎二人去了他住的地方。
“是真的,是真的,我儿出息了。”薛夫人拿着捷报左看右看,恨不得把字看出花,宝钗打心眼为薛蟠高兴,再抬头一看,四年前薛蟠背后还是一团黑气,现在变成了缕缕青烟,薛夫人也是黑气变成了白烟,看来一切都在悄悄改变。
兴奋完,薛蟠道“我们已经在贾家住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再亲也只是亲戚家,还是回我们自己府里去吧。”
宝钗也是这个理,道“兄长说的对,娘,你和姨妈说一声,我们这几天就搬回去吧。”
“好好好。”薛夫人那是无所不应,又商量着要找个好时候回老家祭拜祖宗。
王夫人听了他们要走的消息,轮番劝说,盛情难却,薛夫人决定再住一些日子,等来年开春回去。
那家酒楼依旧还在,客人往来,络绎不绝,里面的公示栏焕然一新,贴满了文人骚客的诗赋。
要变季了,寒风阵阵,莺儿催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咳咳,”宝钗轻掩唇“你说的是,走吧。”
雪花初落,院里嬉笑声不绝,丫鬟们将雪团在一起,往人身上照顾。
宝钗与薛夫人对坐在榻上,一人捧着书,一人剪花枝,静默无言。
咔嚓咔嚓,细微的剪枝声,和一旁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在屋里此起彼伏,修剪得差不多了,薛夫人将剪刀放好,抬眼道“钗儿,你年纪不小了,对未来夫婿有什么要求,你兄长认识了不少人,能帮你掌掌眼。”
宝钗将书翻了一页,头也未抬,淡笑道“尚无。”
薛夫人斟酌过后,道“你姨妈说,想你和宝玉定亲,宝玉这孩子其实也不错。”
“娘,”宝钗皱了皱眉“这事不要再提,我不喜欢。”
“好好好。”薛夫人嘴上应了,心里暗愁,等改日要让蟠儿帮着相一相,说起来蟠儿也该娶妻了,两个孩子怎么都不急。
雪停后,府门口有专人扫雪,宝钗坐轿子到了常来的地,在雅间点了几碟菜、一壶热酒,宝钗推开窗倚在窗台往下看,偶尔眼神一凝,待来人转过身时,目光落寞。
半个时辰过去,莺儿过去结账,宝钗到酒楼对面的摊子等栗子,忽而眉头一皱,总觉得背后有股目光锁定她,转身一看,又没有任何异常,但那股视线时不时黏在她身上,绝不会是错觉。
上了轿,她悄悄掀起帘子,朝后看去,猛然神色一滞,喊道“停,快停下!”
下了轿,宝钗在莺儿等人目光下远去了,莺儿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上去。
“姑娘!”再一看,大街哪哪都是人影,哪有她家的姑娘。
长长的巷口,冷风呼啸,宝钗追寻到这,几道岔口让她踌躇不前。
“二郎,你还活着,对不对?”宝钗往前走,轻轻唤道“二郎,你说话呀。”
“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阵强风刮来,刮起地上的雪,宝钗忙抬起胳膊遮挡,等强风过去,满头的雪粒子,低头理了理,再抬头时,前方站着个穿黑袍的男子,头掩在大大的连帽下,看不真切,只有裸露在外的手,极其白,白到泛紫。
他离她很远,宝钗前进一步,他退一步,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他背过身去,沉声道“姑娘,你干什么。”
“不,你的声音骗不了我,”宝钗喜极而泣“你果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他喉结处动了动,抬起手掩住面容“我现在模样丑陋,怕吓到你。”
“你是长了第三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只耳朵,”宝钗语气轻松“还没有什么能吓到我的。”
他缓缓转过身,将帽子退下,一条从右眉头到左脸颊长的疤像蜈蚣一样趴在脸上。
宝钗一眨眼,落了两滴泪,她小心伸手,抚在疤上“还疼吗?”
“不疼了。”
热泪滴在了宝钗手上,宝钗手往旁移,移到眼尾,拭去泪水“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不,”他拂开宝钗的手,侧过身去“现在我是死人,是废人,你不该来的,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了,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
他绕过宝钗要走,听身后人略带哭腔唤他“二郎”时,脚步就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如果我是遵循守旧之人,当日就不会赴约了。”
……
莺儿寻了半天,寻到了巷子里,见宝钗前方有个男子似要欺负她家姑娘,喊道“放开我们家姑娘,”在走近一看,惊住了“这不是……”
“嘘。”宝钗转过身冲她摇头“什么都不要说,跟我来,二郎,我们走。”
在巷子里绕了几圈,宝钗在一个种大榕树的院子门前停下,进屋后,地上,家具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宝钗道“这里是我兄长前段时间买的院子,考完后没再来过,你暂时先住在这,以后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好。”
宝钗方才笑了笑“那我下次再来看你。”她将腰间的钱袋子取下“你先拿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白给你,以后还就是了。”
送到院口,宝钗莺儿匆匆离去。
“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莺儿心里神会“知道了。”
永乐九年,重开会通河,原首辅因有功,官复原职。
眼瞧着又大了一岁,薛夫人为宝钗的婚事急出了几根白发,偏偏宝钗一而再再而三说不急,薛蟠是个男子,倒是可以不急,可宝钗已经到了十八岁年纪,再不急,就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娘,我不想嫁人,要不招个上门女婿吧。”宝钗道。
薛夫人抱怨的声音一下子没了,艰难咽了口吐沫“你是说笑吧?”
宝钗收了笑容,一脸严肃“我是认真的,嫁出去有什么好,再说了,兄长对我们家这些账目一窍不通,等当了官,上下打点又要不少钱,招个上门女婿,既能照顾我,又能照顾家业,岂不妙哉?”
“好是好,可这既疼你又会做生意的,还要人品过得去,这这这,哪里好找?”
见薛夫人有被说通的趋势,宝钗趁热打铁“不急,总会有的,等我们回了自己府上再找也不迟。”
下午,宝钗乘马车在巷口停下,以掉了东西为借口带着莺儿进去了。
“你在这等我。”宝钗说完,进了院子,一掀帘,见王冠清脸色不虞,杯中的水撒到了衣衫上也没个动静。
许是察觉到了背后冷意,王冠清回神,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宝钗,起身笑道“怎么不进来。”
宝钗拂落肩上的雪片,到他对面坐下“刚刚看你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打扰你。”
“都是小事。”他为宝钗倒了杯热茶“来。”
宝钗接过,捧起抿了抿,冠清不说,她也知道是什么事,若问冠清最恨谁,更是不言而喻。
“二郎,你愿意今后陪我一起做生意,打理薛家产业吗?”
“嗯?”王冠清抬头。
宝钗转过头去,笑道“没什么,再说吧。”
陪宝钗从院里出来,莺儿张望一番,见许多人围在告示栏下议论纷纷,像是出了什么重大通告,她暗道,该不是哪个重犯从牢里逃出来吧。
“姑娘,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圈站着,听里面的官差一遍遍读上面的公告。
宝钗听完,眉心紧拢,皇后娘娘病重,她记得不到三个月,皇后娘娘将会离世,也就是这时候,元春紧接着离世,贾府将要面临抄家之难。
“快,我们回去。”
薛夫人听宝钗后天就要回去,不知她怎么急到这个地步,追问半天,宝钗道“总之肯定是为了我们好,双儿,你去告诉兄长一声,让他赶紧收拾东西。”
“等等,”薛夫人指了指对面的小屋“兰儿怎么办?”
宝钗突觉棘手,这是她未曾考虑的问题,将他留在贾府,贾府人肯定不会亏待他,只是照顾不会这么细心罢了。
宝钗道“如今兰哥也有十四岁,他母亲给他留的钱财,我们也该交给他了。”
有这些钱财,等贾府落败下去,支持他读书不成问题。
皇上铁了心要动贾家,她一介无名之辈,能做的只有自保。
薛夫人将装了钱财的盒子翻出来,交给宝钗“都在这里。”
“我去给他。”
转过身,贾兰就站在门外,他盯着宝钗手里的盒子看了一眼,移开目光,走进来,道“姨奶奶,姑姑,你们要走,能不能带我走。”
俩人脸上瞬间臊得慌,心虚作祟,宝钗忙笑道“不是我们不带你,只是你始终是贾家人,我们不好和姨夫开这个口。”
贾兰似没听懂她的拒绝托词,道“那我去和爷爷说。”
“兰儿,”宝钗拉住他“这是你母亲生前托我交给你的,如今你也长大了,这些东西你自己保管吧。”
贾兰将东西推了回去“还是劳烦姑姑我管着吧,等再长大些再交给我。”
宝钗只能将盒子重新收了回去,和薛夫人对视一眼。
贾兰又道“姨奶奶,你们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你们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让我跟着你们吧。”
薛夫人最是心慈不过,一听贾兰这样说,心都化了,道“好,明日我们和你爷爷商量,看看能不能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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