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侍讲被打懵了,缓了好一会才捂着脸喊痛,又因为心虚,不敢作一句声。
众人好劝歹劝把张学士拉走了,刘侍讲也因为负伤暂时告假。
宝钗将把刘侍讲坐过的椅子用开水好好烫了一遍,又把他遗落在地的帽子丢了出去,才安安心心拿起课本温习,若真让刘侍讲教导她三年,那她必定三年什么都学不到,更无从谈通过考试了。
刘侍讲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得重了,好几天都没出现在翰林院,托他的福,宝钗现在能每日多休息一两个时辰,精神气好了许多。
这日到了点,正要回去,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宝钗回过身,见是张学士,有些心虚,行了个礼,笑道“大人怎么还没走?”
张学士板着脸,沉声道“那天你找我有何事?”
“哪天?”
张学士脸色更沉了“就是刘侍讲最后给你上课那天。”
宝钗恍然大悟“那日我看了一本古籍,发现有几处字缺失,您也知道,这只我一个人,其他地也没处问去,所以想请大人过来,问问那古籍有没有抄录本?”
“哪本古籍,拿来我看看。”
宝钗转身回屋里,将书翻出,双手捧过递给了张学士,张学士翻了翻,见确有缺页部分,递还给她,隐晦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只希望你以后的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是。”
再来翰林院,她屋里多了两个同僚,是和她一同考进来的,却比她晚来几个月。宝钗自己都没将公务弄熟练,现在又要教其他两人,头疼之际,张学士将林景鸿调了过来,让他带他们三个。
林景鸿见了宝钗,开口第一句道“不是我们要调走的,”见宝钗面色平静,又道“是陈侍读把我们调过去了让我们帮几天忙。”
宝钗早就知道这事,笑道“安秀淮和另一人呢?”
林景鸿道“安秀淮啊,现在已经入朝了,我也带不了你们几个月估计也要走了。”
那日刘侍讲说这几人是院里学问最高的,果然没有框她,推算下来,他们也只比自己多了三年的仕龄,却升任成了朝廷命官。这几个月,她可得好好跟着林景鸿学。
“恭喜恭喜,希望来日我也有机会入朝。”
林景鸿笑道“好好干,实在不行,当个博士,给皇子讲授经书也不错嘛。”
几人玩笑过后,林景鸿开始给他们传授经验,宝钗听得尤其认真,将一些要点记在了册子上,拿回去晚上细品。
圣上御驾亲征胜利的消息传入了京城,不久就要凯旋。监国太子朱高炽想讨皇上欢心,将朝廷最近得的一批他国风物志的古籍,命人连夜将这批典籍送到了翰林院,让人好生抄录、勘误。可怜翰林院这帮人,为了按期完成,不得不多每日自行延长一个时辰,终于赶在圣上回来前这些弄完了。
在送去当日,张学士随机抽查了几本,点了点头“薛宝钗用心了。”
八月天热得不行,从翰林院回来后,宝钗进屋就将官服脱了,从碗里拿起一块冰搁在脸上,又觉得太冰放了进去,又觉得热,拿了起来,反复几次才觉得好些“兰哥儿马上要考试了,你们要仔细点,不要打扰他。”
皇帝回来后,上下无一不夸太子治国有方,皇上假意骂了几句,让他不要有骄心,太子又将修撰的古籍呈上,皇帝更加高兴,连着说了好几声赏。
宝钗刚到翰林院就觉着各人都喜气洋洋的,和同僚打了招呼要进屋,林景鸿先出来了,将一块月饼塞进她手里“这是你的,皇帝赏的,一人一个。”
宝钗还以为月饼是金子做的,一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月饼而已,笑道“总不至于一个月饼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吧。”
他从宝钗手里将月饼重新拿了回来“你不吃啊,我吃,”等宝钗看着他吃完,撇掉手上残渣,又笑道“当然不仅仅是月饼的事,皇帝不是高兴吗,不仅赏了月饼,还赏了钱呢。”
“多少?”
他伸出五个手指,小声道“这个数。”
“五万两银子?”宝钗吸了口冷气“给谁啊,这么多。”
林景鸿摇头,嘲笑道“什么五万,是五百万,不是给谁,是给咱翰林院,诶,我看呐,要想办法说服张学士给我们换软皮椅子,省的每天坐得腰酸背痛。”
不等他开口,宝钗已经看穿他的意图,道“可别让我去,我骂不过张学士。”
“谁说让你去了,”林景鸿忍住笑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旁边那屋里,有个叫邓雨生的,和你一样都是今年进来的,上次他负责抄录的那块得了皇上青眼,直接免考了,升了从六品编修呢。”他有些酸溜溜道“张学士格外看好他,怕是没两年就要到朝上做官去了,让他去说肯定成。”
“你和他关系很熟?”宝钗道。
林景鸿从屋里提出一罐茶叶“现在不熟,待会不就熟了,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都没舍得喝一口,我出礼你出人,这笔买卖划算吧。”
他说着不舍得,宝钗和他共事几个月,知道他家境不错,父亲是朝廷三品大员,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的确看不出来。
宝钗想到自己恐怕要在翰林院待上好些年,不由对软皮椅子心动了,从他手上接过茶叶罐子“先说好,不管事成不成,这送出去了,我可不赔。”
“不要你赔,快去吧。”林景鸿先回了屋,在门边向她摆手,宝钗扬了扬手中的罐子走了。
进了屋,见邓雨生在认真抄录东西,宝钗不好意思打搅,静静站在一旁。
许久后,邓雨生抄完,将东西归拢,抬头终于瞧见了门口的宝钗,起身笑道“有什么事吗?”
宝钗暗暗打量了邓雨生几眼,也笑道“没事,不是听说你荣升了编修吗,作为同僚,特来恭喜一番。”
“惭愧惭愧,”邓雨生拖出一个凳子,仔细擦了擦,道“请坐。”
林景鸿在屋里等了半天,不见人来,多次踏出门槛,又踏了进来,口中念念有词,惹得屋里其他两人频频看向他。
“林兄,我回来了。”
林景鸿听到声音忙迎她进屋,问道“怎么样?”
宝钗笑道“没想到邓雨生是个好说话的人,我将要求才刚刚提起,他就答应了,临走还让我把茶叶拿回来,我死活不收,他才作罢。”
新来的龚秋问道“什么事啊?”
宝钗拍了拍凳子“以后我们就可以换带几层软毛的凳子了,不知道林兄等不等得到这新凳子来。”
林景鸿带了他们几个月,日子眼瞧着要到了,他该去朝廷述职去了。
“嗐,这有什么,”林景鸿笑道“你们都得重视两年后的考试,尤其是你,薛兄,我可听安兄说朝里有老臣要把你逐出翰林院,皇帝差点就要把你外派到别地去了,是皇太孙为你说好话才保下你,你要是不争点气,怕是要掉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说不定。”
这个月中旬,圣上亲封了朱瞻基为皇太孙,一时间风头无两,宝钗想起那日救起的少年,感叹没有白救。况且林景鸿难得正经,宝钗知这番话所言非虚,背上起了股冷汗,道“多谢你告知我。”
乡试日子到了,贾政赶来送贾兰入考场。
这一考,直接考出个解元,贾政喜得老泪纵横,要接贾兰回去住一段子,薛家自无不应之理
“林姑娘的信。”
宝钗回来,莺儿将信递了过去,展开看先是伤心痛苦之语,问了宝钗几句好,末尾想请宝钗有空了去看看她。
黛玉这封信写得格外急,不少字狂草到难以认出,宝钗将信收起,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明日恰好是休沐的日子,薛夫人要她去贾府将贾兰接回来,宝钗便去了。
门口的小厮通报后,迎了她进去,半道碰见了紫鹃,紫鹃将她带到怡红院,喊道“奶奶,宝姑娘来了。”
里面传出黛玉的声音“快请进来,咳咳……”
绕过半人高的屏风,黛玉躺卧在床,一脸病态,低着头掩唇不住咳嗽,每咳一下,瘦弱的身躯跟着一颤,像要将人震碎。
宝钗不想她的身体已然坏到这般田地,走了过去,忧心道“可请大夫瞧了?”
黛玉点头“请过了,说是治不好,也好,死了干净。”
她说气话,宝钗更不能气她“身子是自个的身子,把自己气坏了,别人能失去什么,好好养病,别多想,紫鹃,少奶奶今日可喝药了?”
紫鹃道“还没呢,少奶奶不肯喝,您帮着劝劝吧。”从桌上端了碗过来“给。”
宝钗接过,闻了闻里面的药味,辨出了几味药材,心里的不安愈加浓烈,面上不敢路,哦们柔声道“你要我来看你,那总该给我个面子,将药喝了罢。”
黛玉笑道“你这样说,我还怎敢不喝,”她撑着身子要起来,紫鹃忙过去扶她,宝钗让到一边,等黛玉坐好,将药碗递了过去。
喝完,紫鹃接过,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下去了。
“可好些了?”
黛玉点点头,拉住宝钗的手,叹了一声,眼尾落下一滴泪“以前我有多想嫁给宝玉,现在就有多羡慕你,常听人说,嫁了人的姑娘,再好一两年就从珍珠成了鱼目珠子,起先我不能理解,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宝钗沉默了会,道“是宝玉对你不好?”
黛玉摇头。
她又道“那是你和宝玉性子不和?”
黛玉还是摇头,良久,偏过头将眼泪抹了,叹道“他很好,只是这样的好,是小女儿的好,不是大丈夫的好。”
她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在父亲身边耳读目染,骨子里是个仕人。起先只当他是天上无瑕的美玉,这过起日子,朝夕相处,才发现她从没有认认真真瞧过这块美玉,这块美玉的背面竟然有那么大的裂缝,别人都瞧见了告诉她,她疑心那些人居心不安,更生了要将美玉纳入怀中的心,可仕人怎么会喜欢裂了缝的美玉呢,却因多年执念,不舍丢弃。
宝钗不知该怎样安慰,便道“那你还喜欢他的好吗?”
黛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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