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警惕起来,同其他同僚一样,低着头到院里站好。
“微臣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翰林院的掌事人张桂敏张学士见瑞王来了,感到稀奇,这瑞王平日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主儿,怎么今日屈尊纡贵来这了,他心一寒,瑞王此人性格阴晴不定,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要是把这里什么珍贵的典籍毁了,那可就遭了。
张学士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瑞王今日许是心情不错,笑道“本王就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哪位是薛宝钗薛检讨啊?”
口里在问,眼神已经先到,宝钗微敛了眸子,从同僚中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薛宝钗见过瑞王。”
“免礼免礼。”瑞王笑得春风和煦,握住她的手,似将她扶起,感受到宝钗的暗暗挣扎,声音里带了几分愉悦“说起来本王与你也算旧交,今日入了这翰林院,自当备上一份薄礼。”他送了手“来人呐。”
跟着的太监捧了一个长条礼盒过来,瑞王从他手中拿过“这是千年人参,薛检讨每日抄录文书太辛苦,拿着好好补身体。”
宝钗见不惯他这般亲热作态,谁知这幅良善皮下是一只怎样的饿狼,推辞道“微臣惶恐,当不得王爷重礼。”
“诶,打住,”瑞王将盒子以强硬的姿态塞到宝钗怀里“这和本王见外了不是,说起来你们这些庶吉士也到要选老师教导的时候了吧。”
张学士回道“正是,明天便要开始授课,老师人选已定。”
瑞王道“十个人由一个老师教,未免会有所偏颇,我看薛检讨是个可塑之才,当以专人教导,刘侍讲,以后你就专门教导她吧。”
里面出来一人,约摸三四十,精心打理的胡子镶在他虚白的脸上,像是京剧里的白脸似的“是。”
“好,本王就走了。”
“恭送王爷。”
等瑞王走远,众人大多都散了,张学转身嫌恶看了宝钗一眼,摇头道“小小年纪,攀附权贵,不堪大用!”骂完走远了。
翰林院是个清贵地方,大多数人都不屑于和王爷,侯爷这类勋贵相交,只凭才学认人:这前三甲的进士和连中三元都是最受捧的,其他便是进士和进士相交,宝钗也算进士,却犯了这群人的忌讳,尽管这并非她本愿,他们却不愿和宝钗说话了,连帮过她的新科状元萧时中也疏远了她。
宝钗叹了叹气,对瑞王的恨意又多了一层,还不得不捧着这颗千年人参回了府。
吃饭间,贾兰见她碗里米粒未动,犹自出神,道“姑姑,你怎么了?”
“没事。”宝钗匆匆吃了几口饭,进屋休息去了。
这些天,宝钗上午要在刘侍讲处上课,下午要给文书做注解,这刘侍讲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讲课云里雾里,宝钗问一句,他就要严厉打断,课后又布置一堆聱牙佶屈的功课让她做,这么些功课和文书,她不得不每日抱回家挑灯夜战,连着些天形容极为憔悴。
不巧今日太累,午睡超了半个时辰,她不得不在翰林院多留半个时辰。将赶完的公务放进箱子锁好,院里也只剩下她一人了,出门看了看,王五的马车还未来,宝钗揉着酸痛的腰回到了屋里,人刚要挨到椅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天边泛起一抹白色,莺儿推了门进来,轻手轻脚将清洗后的茶具摆上,轻微的碰撞声将床上的人惊醒。
“莺儿……”宝钗睁眼,往外一看,忙从床上爬起,拿过旁边挂着的衣裳边穿边埋怨道“怎么没叫醒我,这下可迟到了。”
“我的好姑娘,”莺儿帮她把鞋子拿来“昨日你晕倒,是新科状元将你送回来的,还说给你告了一天假,让你好好休息呢。”
系带子的手一顿,宝钗隐约记得昨天该是在翰林院等王五,难不成自己真晕过去了?
不容多想,宝钗穿好衣裳,简简单单梳洗一番,要往外走“那也不成,今日事今日毕,不然啊,又要一天做两天的活。”
匆匆赶到翰林院,还是被张学士逮个正着,她遮住脸想混过去没成功,反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说好今天告假怎么来了,我们翰林院这么多人,是要把病气过给我们吗,快回去!”
宝钗陪笑道“我已经好了,没事了。”
张学士瞪着她“那你请一天假怎么回事,自个去销假,怎么这一届学子没一个省心的。”
目送张学士走远,宝钗悄悄松了一口气,上午正好躲过了刘侍讲的课,现在只有文书整理抄录,该轻松许多。
到了屋里,见自己位子上坐了人,宝钗暗暗猜想该是哪位新同僚,他先抬起了头“你怎么来了。”
竟然是萧时中,他帮自己已经把这些文书完成了大半,宝钗心里多不好意思,过去道“昨日劳烦萧兄救我一命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这些怎么好再劳烦你,我来。”
萧时中听了,起身笑道“顺手罢了,不过不做不知道,原以为你该是很清闲,不想原来每日的公务这么多。”
萧时中意有所指,宝钗得了瑞王青眼,翰林院的人不待见她,也不敢为难她,平日该不会有这么多东西要她做才是,这都是三个人的量了。
宝钗苦笑,她说当日瑞王怎么那么好心,酒楼一见客气得紧,原是他早已想好了整她的法子,这么多公务,不到三个月自己怕是要‘因公殉职’了,这人参一送,也送走了她在翰林院的人缘,让她饱受冷眼,真是一条刁钻的计策。
“唉,说来话长,不过昨日萧兄怎么又回了翰林院?”
萧时中道“昨日落了东西在这,所以回来去,见你门还开着就来看看。”
宝钗感叹道“还好萧兄来得及时,不然我今日焉有命在,请受我一拜。”
“都是同僚,客气了,”萧时中虚扶了一把,道“既然你现在来了,那我也回我的地去了。”
“慢走。”
多亏了萧时中帮忙,她今日的公务提早做完了,不想刘侍讲阴魂不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非要她去将掉的课补上
刘侍讲是瑞王安排过来折磨她的,宝钗本想忍一忍三年就过去了,经昨日一事,算是知道自己身体经不起多天摧残,回去后,看也不看刘侍讲布置的功课一眼,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刘侍讲是个爱摆谱的,每日都要故意来晚半个时辰,今日照例晚了半个时辰过来,宝钗也如平常一样见了他恭恭敬敬行礼,不由让他微微昂起了头,坐定后敲桌子道“昨日布置的功课呢?”
宝钗递过去,刘侍讲接过,翻开一看,一字未动,比他的脸还干净“
你写的东西呢?”
宝钗十足的恭敬,微弯了腰,笑道“是这样的,学生身体不好,做不来您布置的功课,恐晕过去耽误公务,故没做。”
刘侍讲将本子往宝钗身上一扔,桌子拍得噔噔响“巧言令色,这么一点功课就能要你的命了?”鄙夷完,赶紧偏过头去,似宝钗脏了他的眼睛“你家不愧是祖上做过皇商的,这白花花的银子往人情一送,就把你这种人送进了翰林院,不容小觑啊!”
宝钗似羞似怒,瞪着眼,大声道“胡说,我没给张学士塞钱,我、我是自己考进来的!”
刘侍讲见她恼羞成怒,以为拿住了把柄,洋洋得意道“我也没提张学士,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我就说你怎么会被分到和院里学问最高的几个共事,原来是收了银子,张学士别人不清楚我最清楚,平日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收受贿赂比谁都爽利,要说秦桧见了他都得拜祖宗!”
“胡讲!”宝钗怒道“那是张学士看中我的能力才分过来的,他没收我的一分钱,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是是是,”刘侍讲嘴角的笑极其嘲弄,阴阳怪气道“没收钱,也就送了点金银珠宝,我听说张学士想买宅子,宝钗啊,你真是好福气,再送个宅子过去,考试都不用考了,直接被保举做从五品修撰,比状元还风光。”
门边投来阴影,一人背着光跨进屋里,将不知道哪来的书往刘侍讲脸上招呼,刘侍讲鼻子被打破了,红艳艳的血从鼻孔滴到了衣服上,他忙从袖口抽出手帕捂鼻子,正要破口大骂,看清人后,脸色忽地变了,眼睛眯起,赔笑道“哟,这这这,您怎么现在来了。”
张学士冷笑道“我不现在来,怎么听得到您一番长篇大论呢。”
“都是误会,误会。”
张学士转身倒了一杯水,那是宝钗刚换不久的开水,他握着杯子往刘侍讲身上一泼,杯子狠狠砸在了刘侍讲的胸膛上“黑心眼的东西,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当年你搁皇上跟前陷害我,这账我今日个一并算了!”
张学士虽是文人,打起架来毫不含糊,撸起袖子两三下就把刘侍讲按在地上,打得刘侍讲毫无还手之力。
宝钗没想到这两人还有旧日深仇大怨,在旁假装拉了两下,见刘侍讲被打得皮青脸肿了,才去院子里喊道“来人呐,出事了,来人呐,张学士和刘侍讲打起来了!”
翰林院的老人们一听那么瘦弱的张学士居然和别人打起来了,第一反应是被人打了,纷纷过来帮忙,一进屋瞧见张学士骑在刘侍讲身上,把刘侍讲打得都没人样了,齐齐愣住了,宝钗又喊了一嗓子,他们才冲过去将两人拉开。
“放开我,今天我定要打死这厮!”张学士通红的脸,满头汗珠,打完架声音都比平时洪亮了,不依不饶要往前冲,被后面的人死死拉住,苦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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